蔡明亮《郊游》：半部求索，半部神游

《郊游》国际版海报

腾讯娱乐威尼斯专稿 （文/陆姝）

蔡明亮前几天抵达威尼斯的时候，跟前去码头迎接的记者形容《郊游》“无故事、零结构”，他说的一点没错。

5日晚，《郊游》在威尼斯电影节首映，开篇就是一个约5分钟左右的长镜头：一儿一女在床上睡觉，母亲坐在床边梳头。很久之后，电影的片名两个毛笔字“郊游”（片尾注明了是主演李康生所写）渐显，然后渐隐，又过了一段时间，转场。这只是个“下马威”而已，更长更慢的镜头在电影中比比皆是。

全片台词寥寥，仅有的台词，也多半是生活化的闲谈，无实际意义，也并不推动情节。而片中所谓的 “情节”，也不过是饰演父亲的李康生带着两个孩子在路边吃盒饭、外出在郊外玩耍、在公厕洗漱、回破旧的家里睡觉……循环往复。拍吃饭一定是从第一口拍到最后一口吃完，拍洗漱也是一样有头有尾，电影中的时间被拉长到和真实生活中时间节奏划上了等号。138分钟的片长，赤裸裸的生活流。

这场的观众以媒体和业界人士为主，蔡明亮等主创并未到场。大概有2、30个观众提前离场，大概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缓慢，或者实在搞不明白这几乎凝固的画面究竟是想表达什么。

其实《郊游》并未非完全散乱无结构，若从李康生的职业入手，可以获得一个较为清晰的二元对立的隐喻结构。李康生在片中饰演一个人肉广告牌——穿着雨衣，举着一根比人还要高的木棍，木棍顶端的木板上贴着售楼的广告牌，站在台湾车流汹涌的闹市街头，一站就是一整天，换取微薄的工资。

同一场景的长镜头在片中出现了好几次，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变成只承担特定功能的冷冰冰的“物”，这一对现代社会、金钱社会的思考和诘问，通过这一特定的、具有一定视觉冲击的职业，具象地体现出来。

《郊游》剧照

李康生在工作时一言不发，生活中却对子女悉心关怀，质朴而温暖。城市和郊外相对立，工作和生活相对立，人的自然属性在前者中被捆绑，在后者中被释放。

平静之中又有暗涌。工作时如木头人一样的李康生，突然开口唱起了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七情上面，仿佛手中举的不是广告牌，而是一名勇猛的古代将领，举着旌旗，对着千军万马发号施令……那一刻的觉醒和自持，皆令人动容。

觉醒之后，则是挣扎和痛苦。他误入豪宅，在洁白的软床上睡了一觉，回破败不堪的家，他将女儿作为玩具的高丽菜，一口一口近乎残暴的啃食下去，然后又忍不住莫名抱着哭了起来。在大雨倾盆的夜里，他将女儿和儿子带到郊外的船上，似隐喻将携两子奔赴黄泉，两子却被及时赶来的母亲召回。

片中的母亲角色由杨贵媚、陆弈静、陈湘琪轮流扮演，似乎象征李康生和妻子之间不同的情感状态。杨贵媚只出现在开头第一场。陆弈静戏份最重，饰演超市的工作人员，她和李康生所赖以为生的工作，都和人的基本生存诉求——饮食起居相关。陆弈静和李康生只在上述的雨夜一场戏碰到面。而陈湘琪在这个雨夜之后接陆弈静登场，这时，连家的样子也变了……

《郊游》剧照

结尾一场戏，最长也最难懂。李康生站在陈湘琪的身后，两人共同凝望墙上象征“郊游”的自然景观图，长达7分钟之久，李康生上前抱了下陈湘琪，陈湘琪挣脱了李康生，离开地上满是碎石的屋子，独留李康生在房中伫立良久，电影也定格在这个镜头。

最后的这整个段落有二十多分钟之长，蔡明亮几乎以一种任性的姿态，在和观众玩一场耐心赛跑。你当然可以觉得它太无趣，但换个角度，可能每一分钟都有无尽的想象空间，只不过这时，你看到的不再是电影，而是你自己而已。

其实蔡明亮不是在郊游，是在神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