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健《光冻》：一颗从未来滚向过去的蛋

老崔从来没在乎过评论。如果他在乎，可能他专辑数量远不止六张。他花不少时间做电影和接受采访，似乎要通过言语和画面的表达而不是音乐来传递更多东西。可人们更在意他的音乐，因为中国摇滚这些年，很多人都从他音乐中汲取过许多营养。客观地说，即便是包括《给你一点颜色》， 崔健每一张作品都走在大多数人前面：《新长征路上的摇滚》让中国摇滚第一次抬头，人们意识到中国民乐和摇滚结合是可以达到完美;《解决》玩起朋克，像一把刀子切进九十年代的心脏;《红旗下的蛋》崔健把和乐队的融合度做到最高，酸性爵士京味摇滚加上说唱，把很多现实问题放在那颗坚硬的蛋里;《无能的力量》直接转到小兽孩的方向里，让人们了解在旋律外还有节奏也迷人;《给你一点颜色》虽然没有前面那么有冲击力，但崔健也展示出新时代音乐人和电脑和机器的密切联系，揭示音乐道路的可能性。他每迈出一步，都会直接或者间接带动内地音乐人向前的脚步。只是在后面两张里，他整体影响力因为旋律减弱和说唱内容太多而失去一些直接打动人心的力量。

《光冻》出现是一次反扑，也是老崔十年来用音乐的一次正名。光是直线的快速的自由的，而“冻”却凝固了它的速度，让思考和观察时间变长。在另一方面，冻也许是老崔看出脚步过快自己有点不能掌控的危险，用回归方式让前行和能力匹配，以达到之前所能企及的高度。这颗滚动的蛋于是从未来滚向过去，整个身后乐队团队回来了，音乐架子搭建起来，血肉丰富，我们听到了前三张专辑里那个老崔。

为何《红旗下的蛋》后来会赢得比第一张专辑更高评价，原因就是人们在聆听经验丰富后发现，即便老崔抛弃一些旋律，但在音乐整体性上的突破比单纯唱得悦耳有味道得多。《光冻》让人重新领略到团队合作的美。同名作听得到扎实鼓点和大段吉他配合，加上背后女声高音和声，唤醒冻在冰中的灵魂，来到光的面前。《死不回头》艾迪标志性吉他演奏带出彷徨到坚定的变化，等到刘元  管乐 响起，撞到南墙不回头的摇滚野性也呼之欲出。《酷瓜树》令人回忆起《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吉他音色带着滚石乐队的味道，笛子则模拟出曾经老崔歌曲里那些带着理想主义的优美。至于《鱼鸟之恋》，戏剧化编配中还加入女声，太有挑逗味道的呼应留给人无尽想象。这是老崔这些年对合作新的理解，也改变他演唱上单打独斗带来的疲惫感。

编配上乐队感十足，而旋律上则被压缩一点，不是太容易被现在听众接受。《外面的妞》我曾在音乐节上听过，绵长而富有太空感的演奏和略显单调的演唱让不少听众走开，明显没有《超越那一天》和女观众互动来得热闹。细听之下有西北风影子，却再也没有了西北风时期的风靡程度。《金色早晨》开始后半部分歌曲在旋律上都还保持得可以，可崔健一贯的唱法和这几年他对慢节奏的喜爱令得它们不易入耳。听得出崔健是在为歌词保驾护航，毕竟更多普通听众对他关注点还是在歌词内容上。

歌词当然是专辑里亮点，老崔一直保持着他尖锐、独立和知识分子式的抱怨。他就是自己歌中滚动的蛋，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滚动的蛋》会续上二十年前“迎着风向前”唐吉可德式的冲锋;《光冻》也变成“这就跟我走”的再度出走。《酷瓜树》用“飞得越高越是惭愧……看起来越美越是颓废”对应“孤独的飞了”，而《浑水湖漫步》中他唱到：“这时我知道我已离开了土地，我只能在水下飞”，看来突围之后英雄的孤独和无力依然没有随着时间改变。但最后《阳光下的梦》里“我的口水在流，我要吐出我的心胸”证明老崔不会因为评论因为听众少许不理解而放弃抗争。这些作品里你都可以当做新诗去阅读，拉长的歌曲节奏无非是给听者以思考时间。对性对政治环境对生存状态对社会一系列观点，全融在他标志性的沙哑声音里，看你怎么去领悟。

这是一张崔健式“未来”的唱片，因为它宣告崔健即便再出版新作，也会是这种路数。同时它也指向过去，歌词呼应编曲方式都和二十年前的作品有着密切关联。它的改变在于爵士味道的融合在减少，向偶像滚石乐队靠拢趋势明显。根源  布鲁斯 成为整张专辑基调，艾迪和贝贝都有尝试改变演奏形式和音色。当然它依旧是一张不好消化和争议颇多的作品，但老炮儿能做到这个份上，我们应该有一份尊敬和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