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信玩家」陈思诚|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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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自信玩家」陈思诚 | 专访
陈思诚可以做导演,做监制,也可以做IP操盘手。精准的实用主义者擅于将不同素材为自己所用,也以此为信心不断向更复杂、更高工业化水平的产品发起挑战。当然,这一切都基于,他至今还未尝败绩。
作者 | 张一童
采访 | 张一童 江婧怡
注:文中所有采访均完成于2020年1月
陈思诚的连胜纪录再下一城。
距离2015年第一部电影的上映已经过去五年,《唐探》证明了它依然是中国市场最具吸引力的系列IP。疫情反复压力下的春节,纵使大部分影院被要求控制入场人数,也未能阻挡《唐探3》票房的飞涨,上映首日票房破十亿,猫眼预测《唐探3》的最终票房将超过50亿。
我们是在上一个春节前见到陈思诚的。那时,他刚刚经历了异常忙碌,但也收获颇丰的一年。以监制身份参与的《误杀》票房超过12亿;启用新导演,《唐探》网剧的豆瓣评分达到7.3分;《唐探3》顺利拍摄完成;衍生品团队用不到半年时间搭建起完整的授权体系,并在电影上映前完成了超过150件产品的授权开发。
林默和五灵童,网剧中的新角色在电影中先后登场,《唐探3》的结尾,Q在大本钟下集合,侦探小队于东京塔集结,完成了两个组织的对立,也意味着《唐探》真正走向世界观。
在这个不断复杂化和体系化的宇宙里,陈思诚可以是导演,是监制,也可以是IP操盘手。手法、元素、演员、编剧、导演、也包括来自其他领域的合作伙伴,精准的实用主义者擅于将不同素材为自己所用。
被迫停摆的一年里,《唐探》完成了向互动剧、图书、游戏、动画、广播剧等更多内容形态的拓展,并不是事事都有陈思诚深度参与。或许在未来还会更少,毕竟在计划中,《唐探3》将是陈思诚直接执导的最后一部《唐探》系列电影。
摆脱个人影响,以公司和组织的形式进行创作,这其中有对稳定和可复制的客观需求。但在越拍越复杂的《唐探》里,我们似乎也能窥视到属于陈思诚个人的那部分。
尚未失败过的自信玩家,试图向更复杂、更高工业水平的产品,更直白点说,更难拍的电影发起挑战,“一旦你的味蕾打开了,就很难回去了。”
01 | “满到溢出”的《唐探》
多角色故事的并行推进,案中案下交叠出现的谜题,随时随地发生的人数众多的大场面动作戏,以及多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日本元素。
《唐探3》必须是一部 “信息密度更高,格局更大” 的电影,就算陈思诚在一年前已经这样告诉我,但这依然是一部“满”得远超我想象的电影。
2015年,《唐人街探案》在元旦上映,一个中国观众从未见过的新品类呈现在他们眼前,融合了悬疑推理和喜剧两种类型,并配合以极快的节奏和丰富的元素组合,这种新鲜感为《唐探》赢得了超过8亿票房。
回溯陈思诚在2013年创作第一个电影剧本的源头,很难说有什么具体内容给了他启发,当他第一次在泰国想到这个点子时,他希望能创作一个架空背景的故事,“把各种好玩的东西都放在里面”。
“各种好玩的东西”是我们理解《唐探》的支点,也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它能够长久地吸引观众。日本批评家东浩纪之曾经用“数据库消费”总结近20年的日本ACG文化,无关世界观、故事、角色,消费者本质消费的是一系列元素。
陈思诚无疑是使用元素的好手。直到今天,《唐探》也几乎没有可以直接对标的模板。但包括双人组、本格推理、喜剧等在内,我们可以在《唐探》中看到诸多成熟元素的融合重组。陈思诚将其归结为长期累积下的自然结果,对大量不同类型和题材文艺作品的涉猎让他能将各种元素在创作中灵活使用。从曼谷、纽约到东京,与当地文化的结合,成为《唐探》丰富元素的来源之一,并提供了持续的新鲜感。
变复杂的不止电影本身,还包括作为IP的《唐探》。创作第一部电影时,陈思诚就有很强的系列化意识,他留下了“唐人街”这个可移植的场景,并抓住了系列电影的核心要素,塑造了性格鲜明的唐仁和秦风。CrimeMaster排行榜在《唐探2》中登场,成为世界观拓展的重要基础。
尽管在《唐探2》中,借由案件,已经有许多新侦探登场,但陈思诚认为这些侦探的人物设定大部分还是为了服务剧本需求和喜剧效果,作为独立支线拓展的余地其实很有限,他希望能够有更独立的新侦探故事出现。
2017年,几乎与《唐探3》剧本创作同步,陈思诚和团队开始构思一个新侦探的故事,林默就这样诞生了。
“林默有他的特质,是一个带有孤狼气质的人物。”除了林默,在已经创作的故事中,曾经在《唐探2》中出现的香港女黑客kiko,排名在1900之后的五灵童侦探小组都拥有自己的完整支线剧情。
《唐探3》的结尾,当一直藏匿于暗处的Q终于露出真面目,集结起的侦探小队立于东京塔,“你”与“我”的对立之间,《唐探》终于真正展现了其作为世界观的一面。
02 | 团队作战
除了作为总编剧的陈思诚,《唐探3》有四位联合编剧。从《唐探2》开始,陈思诚开始有计划地使用编剧团队。以他为核心,通过团队内部在不同轮次的反复比稿,最终汇总成最好的版本,在这个过程中,陈思诚以总编剧身份把控故事大纲和整体质量。
壹同制作的签约编剧最多时曾经超过30个,通过项目中的反复筛选,现在稳定在十多人。陈思诚试图将同样的方法在其他核心岗位进行复制,比如导演。
2017年夏天,陈思诚带着《唐探》网剧的剧本前往台湾,期望找到合适的导演。
在朋友的介绍下,已经见了十多名导演的陈思诚认识了柯汶利。从国立台湾艺术大学导演研究院毕业后,柯汶利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2014年,他拍摄了自己的第一个独立短片《自由人》,获得了当年奥斯卡金像奖实景短片奖的提名。
在柯汶利的工作室里,陈思诚第一次看到了《自由人》,柯汶利对犯罪悬疑类型的把握让他感到对方与第一个故事的契合。几次深谈后,柯汶利成为网剧系列的第一位确认导演,将与《唐探》制作班底合作拍摄《曼陀罗之舞》。
2018年4月,尚娜正式以制片人身份进入《唐探》网剧项目。她的第一项工作就是为网剧挑选合适的导演。尚娜曾在搜狐视频任职内容运营中心总编辑,是视频网站内容自制最初的推动者之一,策划了《屌丝男士》、《匆匆那年》等爆款,并挖掘了大鹏、姚婷婷等新导演。
“他们需要对商业类型片有兴趣,并且要具备拍商业类型片的潜质。”陈思诚对新导演的选拔标准非常明确,一定程度上,陈思诚最初对新导演的选择服务于网剧项目。“他也希望这些导演未来是能和《唐探》宇宙发生关系的。”尚娜表示。
包括First、青葱计划等新导演孵化项目,以及各种业内推荐,尚娜拉出了一个包含几十个导演的名单,柯汶利之外,戴墨、姚文逸和来牧宽成为网剧的另外三位导演。三个人之中,出自“青葱计划”的姚文逸出身于1993年,年纪最轻,此前只拍摄过短片。戴墨从《北京爱情故事》起就与陈思诚长期合作,对团队熟悉度最高。来牧宽曾经在田壮壮、张扬下担任副导演,成熟度最高,年级也更大,最初选择他,是因为看中他在网大《暴走刑警》中对枪战镜头的呈现。
“监制”是陈思诚的新身份。
监制工种的引入是中国影视公司商业模式进化下的重要节点,它意味着影视公司试图摆脱对个别核心导演的依赖,获得更稳定的产能,监制体制也成为影视公司构建平台,突破产能天花板的重要方式。 宁浩的坏猴子计划是一个代表,先后挖掘了路阳、文牧野等年轻导演,并孵化出《我不是药神》这样的三十亿票房电影。
相比在前期开发上更依靠导演个人的坏猴子,壹同制作的创作体系以《唐探》IP为核心, 陈思诚在项目开发和新人培养节奏上有着更强的计划性和把控力。
除了导演、编剧这样的主要创作者,在很多垂直工种,网剧也成为锻炼团队新人的重要方式。除了四名新导演,网剧还启用了两名新的摄影指导。胡铭觉在《唐探2》时加入团队,刘爱东过去则主要以拍摄剧集和广告为主。
但这并不意味着网剧完全是实验性的。 “对于他(陈思诚)而言,《唐探》IP的稳健一定是第一位的。”尚娜说。
《唐探》团队有“四大金刚”,分别负责摄影、武指、美术和服化道,核心团队的稳定保证了系列内容的基本品相,但最重要的还是陈思诚的参与。
2018年底,《唐人街探案》网剧正式开机。就在开机前半个月,他再次推翻第一个故事《曼陀罗之舞》的剧本,并决定自己重写。这是导演柯汶利和他的第一次合作,陈思诚手把手搭建制作团队,把控整体质感和画面风格,甚至亲自上阵拍摄了一些重场戏。
03 | 精确的人
“他是一个非常精确的人,这是很多导演不拥有的一项能力。” 尚娜评价陈思诚。
精确具体表现为对内容呈现效果的精准判断,“《唐探3》几乎没有废镜头,从拍第一个镜头开始他就知道最后呈现出来的是什么。”
这种判断力在选角上也有所体现。“一个演员,他只要有基本研究,就知道演员本身的能力和特点和体系中的哪一个人物是契合的。”尚娜说。在网剧中,无论是饰演林默的邱泽,又或是五灵童中饰演野田昊二的陈哲远和饰演陆菁菁的程潇,都和角色有着天然的契合。《唐探2》上映时,肖央扮演了宋轶,扭转了大众对他的喜剧印象。
当他以总编剧和监制身份组织团队创作时,这种能力帮助他有效地把控多个项目。
《误杀》的剧本由陈思诚和团队一起创作,他为整个故事重新定调。“是两个阶级的对抗而不只是两个家庭的对抗,以及集体无意识的状态,人类被影响最终失控,这些都是我想要表达的。”
电影《误杀》中的肖央
作为监制,他给导演的压迫感并不强,在柯汶利的印象中,他和陈思诚很少争论,更多时候是在讨论中达成共识。《曼陀罗之舞》中的一些喜剧桥段被柯汶利舍弃,他希望保留更多惊悚悬疑色彩。柯汶利的个人风格在《误杀》中更为凸显,肖央在其中的表演方法具有代表性。
“不要用以往喜剧式的方法去演,真正树立这样一个角色,做到最真实。”柯汶利说,对肖央的表演指导具体到呼吸的控制,眨眼的次数,“改变他的外在表演,最终影响他内在的角色理解。”
但陈思诚对内容的最终呈现有着非常明确的目标“你自己心里一定要一个特别明晰的东西,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再和导演达成共识。”这让他的指导指向明确,同时非常细致。
一些镜头被要求重拍重剪。“我让他们补拍了很多李维杰看着镜头说话的段落,放在几个人的闪回后面。”《误杀》的核心剧情是用个人的蒙太奇形成一个巨大的谎言,陈思诚希望能够在影像中明确表达出来,“李维杰催眠家人和警察,也要让观众感到被催眠。”
尽管不是自己导演,但是《误杀》对陈思诚意义重大。“这是对我监制身份的一个背书,也让我以后更有信心用这种方式去做电影。”陈思诚说。
04 | 更难更复杂
尽管声称没有方法论,但无论是导演陈思诚,还是监制陈思诚,一些共性的确被持续使用和不断强化, 比如越来越快的节奏和越来越高的信息密度。
柯汶利在描述《误杀》的时候表示,他在拍摄和剪辑过程中的一个核心是不要给观众思考的时间,实现的办法就是保证高密度的信息输出。
陈思诚认可这一点,“尿点是商业电影的大忌,我希望我的电影带给观众很强的感官刺激,感到真的燃和嗨,最后又能留有余味”。一定程度上,这是技术发展下的必然趋势,“最初的电影只有800个镜头,后来到了1500、2000,现在普通的商业片都要3000多个镜头。就像是全世界年轻人都爱吃辣,一旦你的味蕾打开了,就很难回去了。”
在观众喜好瞬息万变的中国电影市场,陈思诚试图抓住一些规律。通过体量更轻,制作周期更短的网剧,他希望能够在更多垂直类型上做出尝试。
在12集的网剧中,陈思诚和团队在3个独立单元中尝试了不同的类型风格,《曼陀罗之舞》重惊悚悬疑,《玫瑰的谎言》是一个黑帮爱情故事,《幽灵挑战赛》在喜剧风格上最接近《唐探》电影,但又融入了电竞元素。来自网剧的反馈将成为重要的参考指标。“你要不断地调整,根据市场,根据观众的反馈调整你的坐标。”
这样的不满足并非只发生在观众身上,至少对于陈思诚而言,他同样需要新鲜感的刺激。在网剧的三个单元中,最接近《唐探》电影风格的《幽灵挑战赛》是他参与最少的,尽管相似的游戏元素在《唐探3》中得到了延续。
2014年,在电影局组织下,陈思诚作为年轻导演代表前往美国派拉蒙学习,同行的还有路阳、宁浩、肖央和郭帆。美国电影的工业化水平给陈思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拍摄流程的工业化帮助在视觉上更好地实现视觉特效,包括一些从前传统的设备和拍摄方法完成不了的镜头。美国电影在制片流程上也非常精密,这让它在整个预算流程、管理把控和剧组把握上都很少出错。”陈思诚表示。
从处女作《北京爱情故事》到类型电影《误杀》再到不断迭代的《唐探》系列,对更复杂, 更高工业水平电影产品的追求成为贯穿陈思诚个人创作的一条主线。 他似乎也有更多信心去尝试,毕竟无论是身份转换,还是对新类型的尝试,陈思诚还未有过一次失手。
从复杂和拍摄困难程度来说,《唐探3》无疑是这个系列的顶峰。尚娜比剧组更早抵达东京,进入前期筹备工作,以保证在东京的拍摄一切顺利。《唐探3》在东京、台湾和大陆三地取景,涉及多个国家演员,最多的时候动用了三四千名群演。在尚娜接触过的诸多项目中,《唐探3》也是制片人最多的电影之一,8名制片人各自有着明确的分工,以保证电影在各个维度都顺利进行。
在涩谷街头的那场戏中,团队搭建了一个1:1的复原场景,以达到真假结合的效果,陈思诚表示,不仅是摄影、美术、演员等传统部门,“很多具有很强工业属性的部门也要加入进来,精准配合。”
这依然是可控范围内,可完成甚至能超前完成的挑战。在东京拍摄期间,尽管遭遇台风等多种突发情况,但几乎每一天剧组都能够提前完成拍摄,最终原计划100天的拍摄在85天就全部完成。
《外太空的莫扎特》
很难揣测《唐探》是不是已经让他感到不满足,持续成功是信心来源,但可能也让乐趣不再那么容易获得。声称将不再直接执导《唐探》系列的陈思诚工作表上的新项目是科幻喜剧《外太空的莫扎特》,以及刘慈欣那部被公认影视化困难的经典科幻作品《球状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