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农的苦与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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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风吼叫着将刚刚睡熟了的巧莲惊醒。
巧莲慌忙地起床,弥天盖地的黄尘便从塑料薄膜搭起的三角帐篷的破门外不断地扑进来。女人奔出帐篷。小狗站在她身后汪汪地乱叫。昏黄的月光下,白晃晃连成一大片的半园型的瓜棚在大风的狂虐下晃动起来。
北面不远处的得命媳妇呼喊着得命,快扎瓜棚。下埝地里的应急灯光在爪棚外乱晃,几乎所有的瓜果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搅动了起来,人们都忙乱着对瓜棚釆取紧急的加固措施。
一场大风,可能就会将瓜农们一年的心血吹散,所有的努力也都将化为乌有。巧莲眼里已经急出了泪水,她十分慌乱地跑回篷子里拿来加固瓜棚的扎绳,又奔跑到瓜棚外忙碌起来。大风让她无法站立,也更让她手忙脚乱。大棚像粗大的蠎蛇在晃动着身躯,她一个人如何都无法用绳子将塑膜的大棚固定住。她急忙转身回到篷子里,抓起手机便是一阵呼喊。她的呼喊声随时即被帐篷外吼叫着的西北风吞没。
她无助地站在帐篷外面,小狗不时地对着不远处乱晃的灯光狂吠。别人家的两口子都一起在加固大棚,唯有她一个人面对这样无法抵御的自然灾害,显得束手无策。
谁让你逞强让男人家治外出去揽活了呢?巧莲的表情有些绝望,她的泪水已经顺着面颊流淌了下来,这季瓜如果毁了,家治去当电焊工如何都弥补不了家里的损失。我真是糊涂呀!这么简单的一笔小账怎么就算不明白了。
西北风的怒吼仿佛又加大了许多。外面似乎有破碎的塑料纸拍打在她的脸上。她心急如焚,两只手握着双拳,身上也哆嗦起来,她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小狗再一次狂吠起来。有三个把刈磐谅繁寂芄矗闪沼谂卸铣鍪撬岬木缺侠戳恕�
救兵是后村的三位嫂子。她打手机呼叫她们过来,这些天她们三位也一直在她的瓜地里打工。
四个女人分两组开始用扎绳对大棚进行加固。
倪嫂子、王嫂子,你们俩一组,你们在大棚里面绑紧大棚的骨架,我和老陈嫂子从左边道口这里开始干。老陈嫂子,我们主要是让捆绑大棚的钢丝绳不能与钉在地里的钎子脱离开,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再将钎子朝地里钉一钉,这样大棚就安全了。
四个人经过一阵忙乱,大棚也终于变得安静下来。西北风渐渐地小了起来,月光也不再昏暗。
大风将得命怒骂媳妇的声音传递过来,那声音十分的刺耳难听,简直就无法入耳。
得命家的两架瓜棚都让西北风给揭开了,瓜蔓滚翻满地,损失惨重,得命便把怒气撒给了媳妇。
巧莲家的瓜棚之所以没有被风揭开,是因为她家用的是铝龙骨。铝龙骨花钱很多,但稳定性也好,尤其是加固又用了钢丝绳,瓜棚的安全基本就没有问题了。只是在加固龙骨时中间缺少了一些关键部件,当时是她与丈夫强调,说家里存折上的钱已经不多了,所以这一次遇到强风,才差一点出了问题。现在看,丈夫当时舍得花钱是对的,而此时自己也知道用扎绳固定大棚骨架眼光有些短浅,所以瓜棚在在遭遇到强风时,必须要及时进行加固。而得命家的瓜棚所使用的则是竹龙骨。
“几位嫂子,真是劳累你们了!”她说,“风小了,还是明天再干吧!”
“大棚没有让风揭开,”老陈嫂子由衷地说,“巧莲,你真是运气,太运气了!”
倪嫂子和王嫂子也随声附和。
四个人回到三角帐篷里。满头满脸满身的尘土,互相看着,都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得命走进帐篷里来,铁青着满是土尘的脸,请三位嫂子明天一早帮他过去收拾被大风揭开的瓜棚。
“能人么,”倪嫂子说,“怎么还干了这么一件不能的亊!”
“我那个熊媳妇,怎么能有巧莲能呢!”得命说,“家治兄弟能腾出一双手出去搞电焊,挣的工钱就能雇嫂子你们的六只手过来帮忙!”
“去年我种瓜亏了好几万,”巧莲说,“家治是万不得己才出去寻几个活钱的!”
“婆娘当家,房倒屋塌!”得命随口骂了起来,“买铝龙骨算计,雇短工算计,连买扎绳她也算计,这棚能不被风揭到天上去!”
“事坏了都怪婆娘,”王嫂子反驳说:“你这男人没半点责任!”
“南朝鲜的朴总统,台湾的蔡领导人,当家就当得一塌糊涂!”得命说,“我家那个女人当家做主,死抠!该花的钱也不让花,她真的不行。”
“朴总统、蔡领导是女光棍,”王嫂子笑骂,“南凤有男人,要你这男人干啥?事坏了就知道骂婆娘么?”
得命脸红无语以对。
四人女人都冲着得命笑骂起来。得命刚要逃走,就听到了摩托车声响,家治紧接着就赶奔着三角帐篷而来。
“这风一刮,我的心都悬到嗓子眼上了,好在没事!”家治说:“下辈子我一定当女人,让巧莲她来当男人。作务瓜这苦我来吃。”
得命笑着说,“家治你当女人?你长得三大五粗,对不起观众的样子,谁敢要呀!”
“我媳妇要我,”家治笑着说,“下辈子,刚上小学,我就跟我媳妇说,咱俩就搭伙好好过活上一辈子!”
“男人都改当女人了,脸皮还能那么地厚,”王嫂子笑说,“小小的年纪,这种羞人的话也敢说!你这样小疯女子谁敢要?”
众人似乎忘记了刚刚发生的风灾,在说笑中各自散去。
天色开始放亮,家治稍稍检查了一遍瓜棚,然后又与巧莲亲热了一番,就一刻钟也不敢停留,又要返回到县城的工地。
到了西瓜授粉的日子,家治的工期还没有结束。瓜棚里的气温高达三十五、六度,巧莲几次热昏厥在瓜棚里。
“巧莲,你倒是把下辈子要当婆娘的那货请回来呀!”王嫂子说,“甭让他总在说嘴!”
巧莲没有打电话请家治回来。家里需要钱,去年种瓜赔了好几个万的,没有小钱,哪里来的大钱?
中午的气温更热,巧莲不得不躺在床上,她真怕再热昏厥在瓜棚里。
“瓜棚里热死人,我没有被热死,只是被热昏了!”百无聊赖之际,巧莲便用手机发给家治自己写的诗,“倪嫂子说,你当女人,你绝对不比我当得好,我当男人,绝对比你当的要差。”
等了半天,却等不来丈夫的点赞,巧莲便继续写,然后再接着发。
“前年瓜卖一块二,去年四毛钱也没人要。老天爷说让你哭你就哭,说让你笑你就赶紧笑!”巧莲继续用手机发给丈夫自己写的诗:“我不想哭,我也不想笑!我是瓜农,就要跟着市场走,跌倒爬起,爬起跌倒,不怕沾上泥水和尘土,要哭就哭个痛快,要笑就笑个开怀!”
家治可能正忙于电焊工作,巧莲心里想着,所以才没有时间为自己的诗点赞。
一连写了七、八首诗,都没等来丈夫为她的诗叫好。
巧莲觉得很失望,于是便倒在了树阴里小息,谁想刚刚才迷糊着了,微信就响了起来。
打开手机就见到丈夫的回复:
“优雅精致的巧莲写得词确实是诗!”家治终于给她发来对诗的评价,“瓜农女人的有些诗还不上档次,应当叫词,或者叫顺口溜!”
“嗯嗯!”巧莲回复短信说,“男人有名叫先生,女人有名叫女士!你和我,叫瓜农!瓜瓜的瓜农!”
西瓜长得像老碗大了,家治的工期也终于结束,他便骑摩托车又回到了瓜棚。
“重活干完你正好回来了!”王嫂子说,“你等西瓜熟了再回来,正好赶上吃西瓜!”
“要么说,下辈子我当女人,让巧莲她来当男人!”家治说。
“你的嘴能!得命是手能!嘴能能将媳妇哄得下死命地干活!”
家治长长叹了一口气说,“一家没在一家过日子。老人要养老,娃娃要上学,我也是在下死命干,巧莲也在下死命地干,这就是她的性格!”
巧莲揭开大棚的四周,家治不停地走动看圆滚滚的西瓜。几个女人看出家治的左脚走路像蜻蜓点水,不敢着地。
“你这是咋么了?”几个女人便追问起来,“走路怎么脚跛了?”
“走路裂歪了脚!”家治回答着,其实他是从脚手架上跌落下来,还住了十多天的医院。但他不愿讲出实话来。
几个女人仍然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看,尤其是媳妇的目光,希望他能讲出真实的话来。
“我家巧莲是诗人,”家治转换了一个话题,“还是让她给嫂子们念念她写的诗吧。”
几个女人手动着,仍无语地盯着他看。
“……前年瓜卖一块二,去年四毛钱也没人要。老天爷说让你哭你就哭,说让你笑你就赶紧笑!”家治笑着念起妻子的诗,“我不想哭,我也不想笑!我是瓜农,就要跟着市场价格走,跌倒爬起,爬起跌倒,不怕沾上泥水和尘土,要哭哭个痛快,要笑就笑个开怀!”
“嗨呀,这那算诗呀,就是顺口溜。”巧莲便想到了家治给她的回复。
“可这诗比谁都写得好。”家治说,“我看谁的诗都比不上哩!”
“这是词,不是诗!”巧莲的双目湿润了:“咱当瓜农,咋能会写诗哩!……”
家治知道,巧莲她确实行,瓜种得好,自己都比不上,家治的双目也跟着湿润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