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愿龟

【一】

薛明是一名白领，白天穿梭于城市的写字楼，晚上陪客户吃饭。和上面领导迂回，听手下扯皮，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转眼已经三十五岁。

今年五月，难得劳动节不加班，薛明老婆翻箱倒柜找出去年未实现的旅游计划，想让薛明带着出去玩一玩。薛明看到计划本上的几个地名，长叹一声：“太远了，三天都不够来回。”

夫妻二人商量许久，最后决定就近去几百里外的一个小镇。薛明带着母亲，驾着车来到了目的地。这小镇经济不怎么发达，但因为古迹众多，旅游业却比较兴旺。

当地的导游喋喋不休介绍了很多景点，薛明老婆和母亲仔细听着，女人总是要算计好最划算的路线。薛明却心不在焉，盯着身旁一群学生发呆，他看着小伙们朝气蓬勃，摸着自己微微发福的肚子若有所思。

导游末了捎带说山上有座小庙，庙里有一个水池，人们经常去那里祈福许愿。薛明老婆和母亲本计划好了许多地方，听到这里却突然改了主意要去小庙。本来薛明想去看看镇上的老街，但妻子这个请求一不用刷卡给淘宝二不用逛街买衣服，看起来很合理，薛明只好同意。

那山不高，也就几百米的样子。长期坐办公室不运动，薛明爬上山时竟气喘吁吁。

庙确实不大，可来往的香客却不少。见庙必拜者，多是心有所求而不可得。薛明不信鬼神，可也知道妻子要求什么。

庙墙很矮，算上住持只有八个和尚。前院有一人高的的铜香炉，插着长短不一的香。迎客小和尚似乎厌烦了这些香客，合十行礼后递给薛明一把香，指了指炉前一个募捐的红箱。进山门便要遵山规，薛明也知道如今的路数。他拿出钱包扔了一张百元大钞，上了香穿过佛堂进了后院。

池边有一棵大槐树，叶遮白云，森罗映天。枝桠上挂满了写着字的红丝带和小木牌，有写着升官发财的，有写着子孙满堂的，也有人竟在木牌上诅咒别人公司尽快倒闭的。

许愿池不大，池里几块巨大的青石露出水面，十几只大小不一的乌龟趴在石头上晒太阳。虽然池塘旁有块小牌子写着禁止投币，但水底仍旧铺着一层面额不等的硬币，有些已经生锈，想来是这么多年来香客投的。

这世上的人总喜欢将未来寄托在一些虚无缥缈的信仰上，妄图不劳而获。十几个香客正有说有笑的投币许愿。

【二】

薛明妻子看了一会儿，掏出几个硬币给薛明母亲。拿一个塞给薛明说：“老公，许个愿吧！希望我们今年能顺利怀个孩子。”

薛明接过硬币，点了点头。他年轻时在压力巨大的城市生存都成问题，奋斗了五六年，夫妻二人一直不敢奢望孩子。如今有能力养活了，可夫妻两已经过了最佳生育期。夫妻备孕两年，一直没有结果。二人尝试了各种办法，迟迟不见起色。连母亲都开始埋怨薛明妻子不争气的肚子。

池子里的乌龟，最大的有半个脸盆大。它们有的趴在青石上，有的卧在水底硬币上，慢悠悠地看着头顶这些愚蠢的人类。薛明妻子闭眼投下一个个硬币许愿：今年要生个孩子；希望后半年发大财；让我瘦十斤……

薛明不信一个硬币能解决所有问题，他郁闷地看这些懒洋洋的乌龟，他自己奋斗这么些年才在市里立足，每天累死累活。虽然现在挣得不少，可离自己原来想当作家的梦想越来越远。他心想：下辈子做一只乌龟也比人强，有吃有喝还有人拿钱砸。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了些怒气，皱眉将硬笔对准一只乌龟的头部弹了过去，那乌龟被打中，头一缩，进了水里……

旅游回来三个月，薛明妻子还是没有怀上。看着B超检查单，夫妻二人愁眉不展。薛明母亲七十多岁，思想老旧，觉得自己已经半截身子入土还没抱上孙子，实在气恼，开始给儿媳妇找来各种偏方续薛家香火。薛明毕竟受过高等教育，并不相信，劝了母亲几次，却被母亲指责，只好由着老人折腾。

薛明妻子经常吃些奇怪的东西，开始还有些排斥，后来竟病急乱投医，也开始神神叨叨相信了。某日，薛明母亲千里迢迢从老家请来一个老游医。薛明游医替薛明妻子把脉以后，开了一个诡异的方子，指明要拿有灵性的动物做药引子。

待游医走后，薛明思来想去，不知从哪里去寻找。妻子突然说：“今年五月咱去那个庙里许愿，那池子里不是有许多乌龟吗？”薛明母亲也两眼放光：“对啊！儿子，那些乌龟经常听和尚念经，肯定有些灵性！”

薛明皱眉说：“那我……去向他们买一只？”

薛明母亲摇头说：“别！那些和尚一把香都卖一百，一只乌龟诈你一万块也是有可能的，反正那庙墙矮，也没几个人，你就悄悄跳进去捞一只就行！”

【三】

薛明想想也对，主意打定，薛明连续三个周末驱车来到那座山前。他趁夜上山观察，摸黑悄悄来到寺庙，那寺庙每天晚上六点就闭门谢客，和尚们把那募捐箱的钱掏出来拿回禅房，又去水池边将新投下去的一层硬币捞上来。晚上念完经和尚们基本十点多熄灯睡下了。

院墙很矮，和尚们也知道除了募捐箱，这寺庙也没啥值钱东西，故而庙中也无其他警卫措施。第四个周末，薛明等到凌晨两点点，悄悄爬了进去。那水池里的乌龟不会叫，薛明很轻松就捉了一只带走。

回家后，他忙把那只乌龟砸死切头，开膛破肚。和其他药一起炖了一锅，大早上一家人吃了个尽兴。

两个月后，薛明妻子终于查出怀孕了。薛明十分高兴，让妻子辞职在家养身体，什么有营养就给妻子买什么。薛明母亲也一改冷淡态度，天天伺候儿媳妇。

十月怀胎，薛明妻子产下一名女婴。一见不是孙子，薛明母亲在医院就生气了，病房里不住数落薛明妻子：“我忙前忙后伺候你这么久，你就生出个姑娘来？你这肚子怎么长的！”

薛明妻子本也泼辣，可刚生产完，没有力气，听婆婆宣泄怨气，自己却有气没处撒，实在窝火。住院观察半个月后回家，薛明母亲生气回了老家，换薛明的丈母娘来照顾，把孩子当作宝贝一样，小被子厚厚的，生怕着凉。

从医院回家那天，薛明在门口发现一枚光亮的硬币，沾着些水渍。他以为是自己掉的，随手捡起来放在了家中的储物盒里。

从那以后，薛明家里经常都会莫名其妙出现一些硬币。有时在沙发垫上，有时在水杯下压着。薛明是个无神论者，他不害怕，可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春节夜，薛明母亲从老家来过年，又提了想抱孙子的想法。薛明当夜转转反侧，难以入眠。妻子也知道他为何失眠，试探问道：“要不，我们再生一个？”薛明说：“我是怕你身体吃不消，你要同意，我明日再去捉一只乌龟。”薛明妻子知道不生个儿子，婆婆一直都是冷脸，同意再生。

【四】

时隔两年，薛明再次来到庙中。庙还是那座庙，和尚却换了几个。他跳进庙中，这次生怕再生不出儿子，竟捉了两只乌龟。

天亮时回到家里，因是周末，也不用上班，他将乌龟放在客厅地板，由它们乱爬。他一夜未眠有些疲累，想休息一会。妻子正在洗漱，他一岁多的女儿此时推开了卧房的门。他女儿已经学会走路，可今天竟像乌龟一样爬了出来。

女儿看起来还在睡觉，眼睛还闭着，可手脚不停的往前挪动，姿势也不太像正常人，径直爬向了薛明刚拿回的乌龟旁边。薛明突然有些害怕，上前一把抱起孩子。

他刚摸到女儿的后背，发现那后背的肉里似乎长着一整块骨头，十分坚硬。他吓得手一松，女儿掉在了地上。孩子后背重重摔在地上，像是钝物撞击一般。女儿这才醒来，哇哇大哭。

薛明妻子看连忙抱起孩子吼他：“你疯了！怎么摔孩子？”

薛明冷汗直流，两枚生锈的硬币突然从他裤管里掉了出来，薛明没注意，连忙上前又摸了摸孩子后背，此时却是软绵绵的，薛明拍了拍脸，感觉自己可能是太累了出现了幻觉。向妻子解释道：“我走神了……”

薛明忙将地上爬的两只乌龟拾起来，去厨房杀死，洗剥干净，找了个大锅加水开始炖汤。

盖上锅盖，薛明困得不行，让妻子在锅边守着，自己去卧房睡觉了。可以躺在床上他胡乱想了很多事情，好不容易才睡着。

薛明妻子守在锅前，锅中咕嘟嘟煮着，肉香散满了整个厨房。一个多小时后，薛明妻子忍不住揭开锅想尝尝味道，可锅盖一开，她傻眼了，那锅中并无龟肉，沸水之中，一大锈迹斑斑的硬币哗啦啦颤动！薛明妻子吓得魂不附体，忙去卧房找薛明，掀开被子，薛明却没了踪迹！

薛明梦见自己被成千上万的硬币活生生埋了，吓得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处另一个地方。他抬头看到的是蓝天白云和刺眼的阳光，他感觉自己脖子好长，头顶一一棵看起来很大的槐树上挂着红色丝带，一个巨人笑眯眯看着他，向他投来一枚许愿的硬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