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故事]谁在背后开冷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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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冷枪
1947年,对土匪来说,真是个好年份。国共两党打得不亦乐乎,便宜了土匪们无法无天。这年六月初六,是黄麻寨老六崔大头老父的六十大寿,他带了三个兄弟,带着丰厚的礼物,兴高采烈地下山。走到野猪林时,“砰”一声枪响,崔大头的大头便开了花……
其他三人马上借助有利地形躲藏,但“砰砰”两声枪响,又两个兄弟中枪,剩下一个叫刘玉喜,当下就吓尿了裤子,心想躲过了八年抗战,没想到小命居然丢在这里了。他躲在一棵大树后面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一声枪响,时间如此漫长,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枪声没有响。“啪”的一下,他的头疼了一下,本能地睁眼,却看到一只啄木鸟,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刘玉喜心里大喜:“鸟都来了,看来杀手走了。”
捡了一条命的刘玉喜连滚带爬地回到黄麻寨,将事情经过说给老大秦三麻子听。秦三麻子今年三十三岁,脸上白净,一个麻点也没有,不像土匪,倒像一个先生。秦三麻子觉得刘玉喜说话太夸张,对方难道是枪神,三颗子弹干掉三个人?要知道,这三个兄弟不是一般的土匪,都是经历过战火淬炼的。如老六崔大头,可是正儿八经做过五年伪军的人,在八路军的枪雨里洗过澡,在国军的美国炮下死里逃生。跟他一起入伍的人,十个有九个都死掉了,唯独他好端端地活到现在。其他两个人也都做过伪军,在战场上混过,三个人被爆头,这真是太夸张了。
刘玉喜脸色苍白,跺着脚发誓他没夸张。秦三麻子想了想,就派老三鹰眼去瞅瞅。鹰眼多带了几个人,到山下看了,情况确实如刘玉喜所说。奇怪的是,这群杀手完全可以轻易地将刘玉喜干掉,为什么放过他?
让他回来报信,挑明了说:以后小心点,我们要找黄麻寨的麻烦了。想到此,秦三麻子认真起来了:这群杀手是跟崔大头有仇还是跟山寨有仇?
大伙都很气愤,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找黄麻寨的麻烦?这两年,黄麻寨惹的仇怨多了去了,因为黄麻寨就是干绑票营生的。踩点,绑票,催缴赎金,拿不到赎金就撕票,这是土匪约定俗成的规矩。光今年,黄麻寨就撕了四个肉票。现在,监牢里还关着五个肉票呢,要是查清是这五个肉票的家人请人做的,对方送多少钱都不要了,马上撕票!
秦三麻子挥挥手,让大家冷静。今天老六的死,是坏事,也是好事。兄弟们这两年绑票都很顺利,鲜有对手,骄矜之气日盛。像老六,好酒好肉好赌,昨夜赌到凌晨三点多,今天晕晕乎乎地就下山了,如果他头脑清醒一点,也许不至于送命。说了这么多,秦三麻子的意思是,一定不能饶了这群打黑枪的家伙,但是大家千万不能轻视,要慎重对待。枪子不长眼,阎王爷没亲戚,每人肩上都扛一颗脑袋,稍不注意这颗脑袋就掉了……
老大一番话入情入理,大家从狂躁愤怒中冷静下来。
先从老六的私仇来算。老六是1945年脱掉伪军黄皮的。干伪军的时候,干过不少坏事,但没有一件是他自己干的,都是跟别人一起做的。加入黄麻山寨后,他亲手绑过六七个肉票,撕过一个肉票,如果算私仇,这是唯一的私仇。
秦三麻子马上命令,看老六撕掉的这个票是何许人也。很快查清楚了,这个被撕的肉票是个倒霉蛋,本是个长工,因为忠心耿耿地给财主做了几十年,六十岁生日这天,财主就在镇上最好的一家酒店里,给他订了一桌酒席,当天吃饭的也是他为数不多的几个穷朋友,破衣烂衫地在豪华酒楼里吃席,很是惹眼,就被老六注意到了。老六以为这个长工是个乡下土财主,故意穿破衣烂衫是藏财,虽然吃的是豪华酒楼里最便宜的酒席,但给人感觉这个家伙肯定有钱。于是,在他回家的路上,把他给绑了。后来一审,居然是个穷长工,老六气得当下就撕票了。
这个长工也没什么亲戚,老鳏夫一个,谈不上谁会为他寻仇。
排除掉了私仇,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这些神枪手,是冲着黑麻寨来的。
秦三麻子让重点查查近期撕票的三个人。“其他肉票呢?难道不查?”老二白衣书生问道。
“能心甘情愿掏钱赎人的,是不会派神枪手来寻仇的。另外,那五个肉票也不用查,有本事来寻仇,就有本事弄钱,犯不着冒被咱撕票的风险。”秦三麻子沉声说道。
老大的话令大家茅塞顿开,纷杂的事情一下子有了思路。
二、排查
黄麻寨后山,有一个瀑布,瀑布下,是一个清澈的小水潭。六月初七,中午,天气炎热,老五金三江刚刚交接完肉票凯旋,从山下爬上来,累出了一身汗,跟老大说了几句话,便带了两个兄弟来小水潭里洗澡。
临分手时老大嘱咐,黑枪之事尚未查清,行事务必小心。所以,金三江脱了衣服后,犹豫了一下,又嘱咐其他二人道:“下水也要带上枪,子弹上膛,打开保险……”
虽然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但毕竟老六丢命的事刚刚发生,所以二人都很听话地拿枪进水,三人刚跳进水里,“噗”的一下,传来子弹射进水里的声音,金三江反应极快,马上钻入水里,睁开眼睛往外看,一个兄弟倒进水里,水潭里一片血红……
子弹是从后脑勺进入,中弹之人刚好在开口说笑,子弹就从口里射出来,钻进水里。金三江水性极好,他非常聪明,躲在尸体下,憋了近十分钟的气,直到听到杂乱的脚步声,知道兄弟们都过来了,才从水里冒了出来,却看见另一个兄弟趴在石头上死了。
秦三麻子和白衣书生也匆匆赶了过来,站在水面边上发呆。
这群枪手应该上过战场。打枪沉稳,从容而退。地点选择上也很考究,都是最有利的地点,打人措手不及。秦三麻子判断为四人左右,人过多容易暴露目标,三四人便于合作和撤退。请这种人价码不菲,任务的危险度和价钱直接挂钩,猎杀黄麻寨,绝对是高风险的活计,没有一万块现大洋打不住。
能掏得起一万块现大洋的人,不多。
被撕票的三个人的信息很快被白衣书生整理出来了。
第一个,白秀凡,做粮食生意,白家在黄麻寨六十里外的郾城县城有一个粮店。绑票后下一步重要工作就是拷票,白衣书生是拷问高手,两天下来,把白秀凡家底摸了个门儿清,然后开出五千块现大洋的价码,并且说明不要金圆券,只要真金白银。五千块,差不多是一个粮店的所有资产加上白家十几年的苦心积累了,但人命关天,白家不敢不掏钱。但令土匪们气愤的是,白家居然讨价还价,提出给两千块大洋和五十袋粮食。粮食虽然也很值钱,但是土匪们可不是开粮店的,莫非还要在黄麻寨下面摆摊做生意?
白家的要求惹恼了金三江,那天晚上喝了酒后,他气冲冲地到了牢狱,迎面打了白秀凡一拳,然后气呼呼地走了。白秀凡应声倒下,同牢的人不敢近身。第二天,肉票们发现他一动不动,再一摸身子,冰冰凉凉的,白秀凡已经死了。
金三江那一拳打得不是地方,再加上酒后劲大,白秀凡就死了。白家人在忙着凑钱的时候,收到了白秀凡的尸体,家里顿时嚎哭声一片……
第二个,叫骆恩鹤,纨绔子弟,其父以前曾做过汉奸,任维持会长。骆恩鹤逛窑子时,跟老三起了争执,被老三擒拿,迷香晕倒,带到黄麻寨。
同样是白衣书生拷问,骆恩鹤供认了家庭住址、家人信息、家财等后,开出了赎票,骆家反应很气人,一句话:没钱,爱咋着咋着。土匪们都蒙了,问骆恩鹤,莫非你不是你爹亲生的?骆恩鹤哭着说,我,我以前经常用“假绑票”蒙我爹的钱,我爹被骗了好几次了,这次,恐怕他……
土匪们大怒,狠狠地揍了这小子一顿,然后割了他一个耳朵扔到了骆家院子里,但骆家见了耳朵仍然没有动静。尾随骆父到茶楼的探子听到骆父轻蔑地跟朋友说,那小子还想蒙老子的钱,别说耳朵,卸个大腿给我我也不信。如今兵荒马乱,尸体可多得很……
土匪们气得要吐血,见过不靠谱的,还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爷俩。既然没法押他回去,放了又觉得太亏,没办法,土匪只好养着他。这个骆恩鹤会玩的花样极多,光赌博就有十几种,像掷骰子玩骨子踢串子等,很吸引土匪们。土匪们虽然衣食无忧,但娱乐生活极为贫乏,所以大小土匪们晚上吃了饭一抹嘴,就跑到骆恩鹤的牢里跟他赌博,骆恩鹤赢去不少东西,如美国罐头、厚棉被、葡萄酒等,一个土匪甚至输得差点把枪押给他。
秦三麻子得知后大怒,他每天都在强调“规矩”,却被骆恩鹤短短几天毁个干净。他提醒了几次,但土匪们还是手痒。他干脆把赌具全都烧了,但骆恩鹤开始说书了,专讲他这些年的风流韵事,比如嫖妓心得,漂亮妓女分布地图等,听得土匪们神往不已。那天,秦三麻子也去了,骆恩鹤一看,精神大振,不讲嫖妓了,开讲扒寡妇墙头勾引小嫂子之类的艳事,细节生动,艳事体验更是形容得惟妙惟肖,大大小小的土匪都张大了嘴巴,一脸艳羡,恨不得拜师了。就在骆恩鹤讲到最精彩处的时候,“砰”一声枪响,眉心开花,秦三麻子吹吹冒烟的枪口,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