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的烦心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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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方从学校门囗走出的时候,四散的阳光正惶急地聚拢起来,一恍一恍地向西山逼近。他迷离忧郁的眼神掠过车如流水马如龙的东西大街,停驻在通讯大厦的玻璃墙幕上,里面正播放着一款时尚的手机广告。老方暗叹一声,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拨了一串号码后,关掉,然后汇入东西大街的人流,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方要过清闲的日子了。回到家后的老方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绞尽脑汁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他现在急需解决的问题就是要切断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劝走老婆,扔掉手机,砸碎电脑,卖了电视,凡是与电有关的东西一并处理,他想着,端起瓷杯,啜饮了一口沁入脾腑的香茶。
老方开始考虑先从哪里入手去完成这项空前绝后的计划,夜幕降临,月儿东升,妻已睡熟,他悄悄披了大衫,推门而出。老方计划先处理电脑,一想到这台与自己相伴多年形影不离的台式机,他的内心就有些疼痛。省吃俭用,遭尽妻子白眼,托人购买,几经周折,冬尽春来,这台曾为自己立过汗马功劳的电脑,却要被弃之如敝履,这算什么事!他开始鄙视自己,暗自责备自己竞然变得如此忘恩负义。
砸碎电脑的计划落空,但老方还是在微醺之后夜深人静之时,对妻子瞒天过海,把这台生死未卜的电脑送到了儿童福利院。妻子开始时絮絮叨叨,随后大生闷气,再后来干脆对老方置之不理,桌上的饭菜由四个变两个再变一个,最后基本上似有若无。
时隔一天,老方以五十元的价格将守了两年的宽屏液晶电视卖给了破烂王,那时妻子正挎着小竹篮在熙攘的集市人流中艰难挪行,她看中了前面那位蹩脚女人手中举起的一缕芹菜,绿意扎眼,在阳光照耀下正闪着奇异的光彩,一波又一波,像池水中的涟漪,向四周荡漾开来。
妻子质问老方电视的去向时,老方正用一对毛骨悚然的大眼死盯着地上的蚂蚁。蚂蚁蜿蜿蜒蜒地走着猫步,警觉地注视着停在一段枯树枝上的苍蝇,苍蝇却高傲地抬起头来,从窗户的缝隙间寻找那一丝丝的阳光。老方的鼻头有点酸涩,他想不起原因。 ( : )
老方感到生活有些残酷,又有些孤独。他对手机的怨恨已经到了无法容忍的程度,每天从手机上传给他的信息源源不断,像极了从天上而来的黄河之水,滚涌如潮,势不可挡。手机发号施令,逼迫他做己所不愿、专施于人的事情,他苦恼,悲愤,最终变得窒闷无比,自己仿佛被闭置于黑暗的铁桶中,无法呼吸,无法抗拒。有一段时间,他甚至对手机制造商产生了怨怒,发誓要把手机这劳什子扔掉,去过一种桃花源般的生活:有山,有水,有风,有云。那该多么好啊!
老方将手机小心翼翼地装进了牛皮纸袋,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幽僻之处,挂在了一株繁花似锦、翠枝碧叶的树上,算是祭奠了半生的过往。转过山腰,回望手机所在,长叹一声,跌跌撞撞下得山来。走到山脚下,正有一溪淙淙东流,他的内心顿时明镜儿似的。
买回两把蜡烛后,老方顺利地剪断了电线。他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看着摇曳不定的烛光,内心回归于宁静致远。他闭上眼睛,一朵朵洁白的莲花幻化在脑海中,他忽然觉得,这才是天地间真正的世界。他笑了,那样安详与纯净。
老方近乎疲狂的一系列举动引起了妻子的高度警觉,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叫来了自家的两位兄长,一左一右坐在老方的身旁,苦口婆心劝说他去精神病院,并天南地北罗列了古今中外病人臆想的例子,借以证明老方精神受到打击,因此身染沉疴,结论是老方必须住院治疗。
老方的空间不知不觉变得异常狭窄,四面八方而来的亲朋好友如走马观花,大家异口同声劝他住进医院,似乎他的病情已到了晚期,稍不留神就会消失于茫茫宇宙人海。一个长得肥头大耳的电工在室内室外一通倒饬,温暖的灯光又洒满房间,那些可怜的蜡烛早已被丢弃在房里黑暗的角落里,正做着发出微光的美梦。福利院不愿收取有精神病前科人员赠送的物品,电脑被自动退回。破烂王发觉电视底座夹层中有一张存折,很快将电视物归原主,临走时还意味深长地对着老方笑了笑。一位放羊的老者捡到手机,打开,循着线索找到老方。这都让老力尴尬得无地自容。
妻子使出浑身解数,以三寸不烂之舌游说来了单位的主要领导,在长达四个小时的平易近人的说服教育下,身心颤栗的老方终于彻底投降。他像清政府的代表与八国联军签订不平等的条约似的,丢盔弃甲般地将自己的思想缩进脑壳的阴影里,让它枯死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从此以后,他每天倒背着手去菜市场,而前面正是挎着竹篮、笑逐颜开的妻子。
老方老了,凡是熟知他的人都这么说。他佝偻着身体,摇摇晃晃地去菜市场。阳光从树缝间洒落在地,斑驳陆离,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柔和的风从遥远的南方吹来,经过老方的身边,又迤逦吹向北方,给这大地增添了无穷的生机。但,这些与老方有何干呢?(孙守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