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流火夏天的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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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来,连续数日南风偏南风,将时令刮进了伏天。午后,阳光似烘烘烈火炙烤着大地,好像阵阵热风里挟裹着火星,一遍遍在搓揉着脸颊。周围的热空气滚烫,仿佛点根火柴瞬间燃烧。年年盛夏,天气炎热大同小异,所不同的是我们对它的感觉。倒是夏天的绿,却为永恒的绿意盎然。山丘、水湄、坝坡、沼泽、景观树、绿化带,满眼的绿,满目的青,尤其是原野,那是一望无垠的绿——诱人的葱绿,雨天凉爽的翠绿。最热的季节,是植物生命最茂盛的季节,也是夏鸣昆虫最热闹的季节。
现代气象学很具体,表述为三十五度以上属高温,并明细到地表温度升高的原因,像太阳黑子变弱,无法阻挡太阳等离子体;臭氧层变薄,使得大量的紫外线照射;温室效应,大气中二氧化氮浓度增加,阻止了地球热量的散失等。打我记事起,可能还没有天气预报,即便有也传不到闭塞的乡村。大热天,我们一帮小伙伴,喜欢粘知了(蝉),捏蝈蝈、纺织娘和逮蛐蛐(蟋蟀)。午后,趁大人歇中(午睡),光头赤脚,像野人似的,游走于沟埂、草垛、坟地、粪堆捉蛐蛐。乡下有一说法,不入伏下水洗澡,易生毛病,会“打摆子”(疟疾)。捉蛐蛐感觉热了,总想钻围沟,虽不懂正规游泳姿势,但“打扑通”(有点像蛙泳),撑“仰面船”(有点像仰泳),漂游二十来米都没问题;我们还会踩水钻猛子。没有大人的允许和看护,不可下水,如有冒犯,少不了挨顿揍。围沟都不宽,在两三丈。它的本意,解放前为防土匪强盗,进出口在村东西头中间,三座石板小桥。往后挖很深很多土井子,那是故意挖的,养很多的鱼,一夏一秋,落的树叶、腐败的水草,沟边坍塌的泥土,沉于水底,沤泡发酵,冬季,水车车干逮鱼,再将黑黝黝塘泥甩上来霜冻,开春作肥料上田。
把打摆子归咎于玩水洗澡,那时也信。不知怎的,洗不洗澡,热天也得打摆子。一天一次,多在下午,相当准时,也有隔天的。五至七次后,或可自愈。也有被高热烧成大脑炎的。病发时,怕冷、哆嗦发抖,听到上下牙齿颤动“咯咯”响。伏心天穿棉袄、盖两床被子还是冷,高热持续两个时辰,一身大汗,方可退烧。由于医疗条件有限,也没有更好的治疗办法,要么“abc”退烧片,或吃“奎宁”,最好的打针青霉素,见效甚微。打摆子也叫“脾寒鬼子”,说,围着健康人转两圈,就传过去了,有点玄乎(此病属传染病)。中年村医,整日醉醺醺的,他打过针,屁股上多半有包,需热毛巾焐多次才消。几角钱的医药费给不起,赊账,但要花一元多买瓶酒招待。可能资源稀缺,那时医生“精贵”吧。
家乡的蛐蛐,颜色上有黄褐色黑褐色,有翅膀能飞的和只能蹦跳的。捉时,用脚踩跺草皮草根,或者用手抄水浇泼,它从洞穴里自然就跳出来,十指并拢合围,将其罩在当中,把握时机攥进空心拳里。时而听声捕捉,音洪亮声响,块头也大;个别的声音沙哑,青麻头梅花翅方首长胫,斗架也处上风。蛐蛐前有两根丝状触须,比其体长,后长两根对称针状尾巴。时不时地将触须盘成圈,在两牙间侍弄把玩,须圈时大时小。雌的后尾部有三根尾巴,不咬斗,我们叫它“三叉戟”。放进同一罐里的两只蛐蛐,互不相容,鸣叫咬斗,牙齿互咬顶在一起,时而匍卧,时而立起,短则几秒,长不过二十来秒,胜负立分。胜者追败方在罐内打转,或败方蹦逃罐外。蛐蛐罐巴掌大,圆柱形,黄泥做成,泥盖顶中戳一小透气孔,风半干成蛐蛐。湿罐打洞跑了,干罐易死。饲喂青豆瓣、蒜瓣、辣椒等,疑似咬斗厉害。
蝈蝈和纺织娘傍晚叫的最欢,多栖息在矮树和灌木丛上,抓它们跟蜻蜓一样。从后面悄悄地靠近,捏住它的翅膀,装进小笼内。单从树枝叶片间,很难发现,他们的颜色褐色或绿色,闻声接近,不小心触碰枝条,可能就飞了。成它们的笼子,用高粱杆劈的篾编制,拳头大小,有六棱、八棱和圆的等,看你的手艺。好的笼子,小巧玲珑,精致秀气,蝈蝈往里一放,笼孔里塞片青豆叶或一朵野花,那就是工艺品。年年夏天捉,用棉线串好几个笼子,挂在院内那棵弯枣树叉枝上,大人们嫌吵,又拎到后园去。
知了,方头大耳,看着就顺眼,在我家乡叫“折柳”或“蛣蟟”,各地叫法很多,其实就是蝉。其家族分支也不少,我们只知夏蝉与秋蝉。它们的叫声太吵,很多人厌烦。不论晴天下雨天,叫起来非常执着,至晚上很晚,早晨天蒙蒙亮又开始了。它有神奇的生长历程,卵产地下,幼虫上地面,退去“壳”,羽化成虫可以飞。玩养是次要,就喜欢捉,或者叫享受这一过程。手段多种,常用的在竹竿一头贴上面筋粘,或系上牛尾稍毛套。捏一撮麦面,加水不停揉捏,“熟”后水洗,洗后特别粘粘。听音找寻,瞅见伏在小树枝上,“吱——吱——”叫嚷,举竹竿慢慢贴上去,粘住了还在叫呢。遇在高树上,像猴一样爬上树丫,接过伙伴递来的竹竿再粘。古文人说蝉有五德,文、清、廉、俭、信。晋人陆云《寒蝉赋》:“夫头上有緌,则其文也;含气饮露,则其清也;黍稷不享,则其廉也;处不穴居,则其俭也;应候守常,则其信也。”诗经《硕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至此,感觉叫声不那么吵了,似乎“螓首蛾眉”愈发漂亮了。 ( : )
跟我们打交道的,会叫的夏虫和不会叫的,除个别的,生命都不长,短的三五个月,这是自然规律。山水牛、蝴蝶、蚱蜢、蝗虫、萤火虫、刀螂、蜻蜓、青蛙等。马蜂窝我们也捅过。秫秸秆(高粱)稍头劈开,再用一段秸秆撑起,成三角形架,然后遛房檐下,网蜘蛛网,待网厚厚一层,就成了工具。用来粘山水牛、蜻蜓、知了等,有时冒险粘马蜂。那时,乡下孩子的玩意还真不少。当这些玩腻了,就。玩黄泥。黄泥挖来,放门口碾盘上揉“熟”,软硬适中,凭记忆想象,再捏各式各样物件。电影里、画书上、日常遇见的,如拖拉机、飞机、大炮、火车头等,虽不惟妙惟肖,整个过程却相当认真。
钓青蛙,我们很拿手。一根细竹竿,竿稍拴条线,两米左右。在线头系上团好的野麻叶,大豆粒相仿,置于青蛙前。操从竹竿,令其小幅度地时动时停,娃误为昆虫。张口吐舌,瞬间粘吸口中。刹那间,右手提竿,线随竿起,蛙被顺势带于近前,左手接住。动作连贯,一气呵成,不然蛙吐出诱饵,钻进水里。要是青蛙在贴水的荷叶上,愈发好玩。你用诱饵逗引它,他也用舌头,一伸一缩逗你,就是不吞进嘴里。那时只是想到玩,玩一玩就放了。还有在田沟里,捉好多小龙虾。从没想放锅里煮吃,按说那年代,当荤腥改善生活多好呀,可能是贫穷限制了想象。反观现下,富裕则脑洞大开,只要是能动的,几乎都可以端上餐桌。
当田里的庄稼,底层两串叶子微微泛黄,则预示流火的季节快要过去,初秋将临。不过天热依然如故,民谚有云“争秋夺伏,热的皮塌落骨”。这时,我和伙伴们头上脚上便留下了炎夏的烙印,头起了“火爆疖”(疮疖),脚生出“痒记”。“痒记”可能是地面上一种脏的毒素,渗进皮肤,时而手上也有。开始似豆粒大小,挺硬,进而发痒——钻心的痒,痒的能让你抓狂。抓破皮后,蒜瓣抠开,对伤口摩擦,以辣止痒,或可消毒。有的抓“潽”了(发炎),脚肿发炎,好久不能走路。头上小疮破头了,去村医那上冰片粉(消炎),有疙瘩红肿的,则烧蒲公英或马齿苋水洗。明年的夏天转来,头上的“包”,脚上的“痒”,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夏季的村庄,远远看去就像原始森林,都是杂树、灌木、筐柳等落叶乔木,还有多处竹园。高的树种,像泡柳能长二十多米,喜鹊垒窝多选在上面。围沟里外边沿,上有大树,底有筐柳,等秋后,筐柳竹篾编织篮筐、畚箕,部分家用,多的挑街上卖了。进入村庄,那高的矮的,长出的绿叶,遮天蔽日,密密匝匝,炎炎夏日,如同进入阴凉世界,此时才见一排排屋舍,门前的枣树或柿树下,坐有乘凉的乡亲,他们淳朴厚道,只要你不客气,村人便不见外。他们马上指使小儿,去屋内井拨凉桶里,抱一个绿皮带花的大西瓜来,一刀两半“嘎嘣”脆端,让你解暑。
水泥楼房,在骄阳下,泛着单调的白光;柏油马路上的热浪,一波连着一波;时而午后电闪雷鸣,大雨滂沱。这是绿色生命蓬勃的季节,他不同于春绿的稚嫩与浮华,不同于秋绿的沧桑与悲凉,他有着绿色的“亮”与“翠”、“纯”与“真”、凝重与灵性。在酷热的背后,却是勃勃生机。我们热爱生活,热爱这丰富多彩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