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最后的爱

刘继贵在城里打工时不小心摔断了腿，落下了残疾，走路变得一瘸一拐的。刘继贵一时找不着工作，再加上自己好几年没回过家了，于是心里就有了回老家看看母亲的想法。

没想到，刘继贵到了家后才听说，母亲病得很严重，是食道癌晚期，住在县医院里。刘继贵急忙赶到医院，母亲已被病魔折磨得瘦骨嶙峋。她一看到儿子回来，立刻高兴起来，口中却埋怨道：“孩子，你回来干啥？妈没事的。”见到儿子走路有点跛，又心痛地问，“孩子，你的腿怎么了？你怎么瘦成这样？”

刘继贵心里一酸，不由得放声痛哭，把自己摔伤腿的事说了一遍。母亲心痛地看着刘继贵，说：“孩子啊，妈这病反正看不好，咱明天就出院回家吧。趁我还能动弹，给你做几天饭，给你好好养养身子。”

刘继贵拗不过母亲，只好让她出了院，骑自行车载她回家。快到村头的时候，刘继贵看见路边有一处新坟，他随口问了一声：“这是谁的坟呀？”母亲说：“这是我们村李泽栋的坟，死了有两个月了。埋他的时候，可……”母亲说到这里，突然不说了。刘继贵想，可能是这个话题引起了母亲的忧伤，在心里直骂自己混蛋。

母子二人回到了家中，母亲不顾绝症在身，坚持把屋子打扫了一遍，又把墙壁上的旧挂钟上紧了发条。家里顿时有了温馨的气息。可没过几天，母亲的病就急速恶化，很快母亲就吃不进一点东西了。

这天，母亲把刘继贵叫到床头问：“孩子，咱家东边责任田里那个窝棚，你还记得吗？”刘继贵点点头，说：“记得。那是爹生前看瓜搭的。”母亲说：“你爹为人木讷，我跟他过了几十年，他跟我说的话不超过一箩筐。妈这身子，眼看就不行了，妈想去窝棚那里看看，和你爹说说话。”

刘继贵听了，红着眼把母亲搀扶到那间破旧的窝棚里。母亲躺在地上的干草上，说：“刘继贵，你爹当年最爱吃我烙的葱油饼。你回家把油壶拿来，再带点面和水，还有那个小煤球炉子、小铁锅以及和面的盆子都拿来。我想再给你爹烙几张葱油饼。”

刘继贵知道，这是母亲最后的愿望了。他来回跑了两趟，把母亲要的东西都拿了过来。母亲挣扎着身子烙葱油饼，烙好一张，让刘继贵先尝尝。刘继贵含泪咬了一口。母亲问：“好吃吗？”刘继贵说好吃。母亲笑了，说：“后山你大姑也爱吃葱油饼。锅里这一张也烙好了。你给你大姑送去吧，让她也尝尝。这些日子，多亏了她跑前跑后照应我。”刘继贵不忍心离开母亲，但又不想让母亲的愿望落空，只好带着葱油饼往大姑家走去。

到了大姑家，刘继贵把母亲病情危重的消息告诉了大姑，大姑急忙和刘继贵一同回去。刚走到半路，大姑突然停住脚步，指着前方说：“快看！那边是不是正在冒烟？”刘继贵定睛一看，不由得惊叫一声：“糟糕，好像是窝棚的位置在冒烟！”两人急忙往冒烟的地方跑去。

山路崎岖，等他们赶到时，窝棚已经烧成了灰烬。闻讯赶来的邻居和警察把刘继贵母亲的尸体从灰烬里扒了出来，可惜已经烧焦了，场面十分凄惨。

好端端的窝棚，怎么会失火呢？警察仔细勘察了现场，认定刘继贵母亲是把油壶里的油浇在身上后，躺在窝棚里的干草上点火自焚。至于自焚的原因，警察推测，可能是她不堪忍受病痛的折磨，才寻了短见。

刘继贵悲痛之余，总觉得母亲的自杀有点不对劲。母亲一向乐观，为什么要选择这种痛苦惨烈的自焚方式呢？他冥思苦想，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解释。人死不能复生，他只好和大姑张罗着给母亲办丧事。

村里一向民风淳朴，谁家有了婚丧嫁娶的大事，乡亲们都会不请自到，前来帮忙。不料，到了出殡的日子，零零散散竟然只来了十来个上了年纪的人，显得格外冷清。

刘大叔佝偻着腰，点了一下人数说：“再等下去也就这些人了。刘继贵啊，这几年，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咱村里就剩这点老弱男丁了。没几个壮劳力，恐怕抬不动这棺材。埋李泽栋时，三个村子才凑齐了两班抬棺手。我看，你到别的村里请些人来。”

当地有风俗，丧事如需请外村的人来帮忙，必须丧家亲自上门磕头请，一不能打电话，二不能让别人代劳。山区交通不便，到邻村得在崎岖山路上走大半天，刘继贵的腿脚又不便，要请满抬棺手怕是不容易办到了。

这时，王大伯说话了：“刘老头，你就别难为继贵了。你说的问题，我也考虑过。但这一回，大家不用为抬不动棺材发愁，嫂子的身体都烧焦了，肯定没有李泽栋的棺材重。咱们老哥几个分两班，咬咬牙就可以了。”

听到这里，刘继贵感激地看了一眼王大伯。本来按照村里的风俗，出殡时，丧家的长子得先抬起棺材的一角递给帮忙的人，可刘继贵这几天累得伤腿隐隐作痛，正担心自己无法把棺材抬起来呢。经王大伯这么一提醒，刘继贵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到了快出殡的时候，刘继贵往家里的挂钟上看了一眼。透过钟摆前的玻璃，他隐约看见里面有一小张纸。刘继贵忙很好奇，于是打开了钟门，拿出纸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妈不会成为你的负担。上面的日期正是母亲在窝棚里自焚的那一天。

顿时，刘继贵一切都明白了。母亲肯定是自知来日不多，怜惜他腿上有伤，怕他抬不动棺材，也怕他为四处磕头请抬棺手而犯难，就想法子把自己给“火化”了。母亲的选择，无疑是减轻棺材重量的最好办法。怪不得那天经过李泽栋坟墓的时候，母亲欲言又止。现在看来，从那时起，母亲心里就有了自焚的念头。

“出殡了……”王大伯长长地吆喝了一声。八个抬棺手一齐弯下了腰来，把手搭在了棺材上面。此时，刘继贵已是泪流满面，他大叫了一声“妈”，猛地一挺腰板，没用多大力气，就把棺材的一角先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