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离
1776
吃饭的时候,女人不经意地说:“明天我的女儿女婿带外孙回来过国庆节,还有他……”“哦!”他依旧扒拉着碗里的饭,像打了一个嗝,头也没抬。“我和你说真的,女儿一大家人从广东开车回来,女儿的爸爸也回。这几天你就住在街上的宾馆里吧!我都安排好了。”女人又局促地重复了一遍。
日光灯下,女人目光灼灼,岁月的藤蔓爬上了她的眼角。女人撩了一把搭在眼前的碎发。他不忍心看,又垂下头,一口气把碗里的饭划进嘴里,鼓着嘴说:“我知道了。”他进了房间,从衣柜里拣出自己的单衣,装进了一个袋子里,又从阳台上的晾衣架上收下内衣内裤。他打量着这间生活了大半年的屋子,他的痕迹被彻底抹掉了。他即将出门,那么连他的气味也一同消失。“我送你!”女人从厨房里出来说,刚洗过碗的两只手湿淋淋的。
夜是敏感忧伤的,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响起,两个人低着头一前一后走着,谁也没有说话,似乎任何一句唐突的话语都会惊动什么。
他是离异的,在50岁时欠下一笔赌债后被前妻的家人给扫地出门了。他认识这个女人是在麻将馆里。当时女人输红了眼,他拉住将要陷入泥潭的女人说:“你一天没吃饭了,走,我带你吃饭,吃完了再来也不迟。”他不愿这个女人也重蹈覆辙。
身后突然没了声息,他止步回头,女人正站在路灯下,黑着脸,像一朵憔悴的花。他挪着步子往回走,女人才幽幽地说:“他们回来只住3天,3天后你再回来!”他嘴角扯动着,挤出了一丝笑容,面部有些酸涩。他还是伸手搭在女人僵硬的肩上,说:“知道了!”
那天夜里,宾馆的门被敲响。他打开门,女人像一阵夜风钻了进来。他说:“你不在家陪女儿、外孙,跑这里干吗?”女人移开眼,指着堆在床头的脏衣,牙疼般唏嘘道:“你看你脏成什么样了!”她手脚利索地把衣服捡到了卫生间里,里面传出水龙头“哗哗”的出水声。他赶了过来,说:“你还是回去吧!我来洗。”女人拧过脑袋,一笑,说:“我跟他们说我去上夜班。他们今天还让我跟着去广州,我才不愿意和那人一起过。如果要去,我早去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女人耸动着肩背,用力搓洗着,他不忍心去看,似乎担心触疼了她──女人也是离婚的,比他大两岁,女儿和女婿在广州开公司,外孙在一家高档的外国语幼儿园上学,学习唱歌、钢琴……“你不知道我家那小东西多疼人,外语说得一串串的。”女人依旧在津津乐道。他若有若无地在女人的身后应答着。水在流淌着,他的目光迷离起来,追溯到雪山消融,浩浩荡荡的水翻越了于山万水,漫延……可是回不去的不仅是时间,像被冰冷的水浸泡,他止不住哆嗦了一下,手抓住了门框。“你应当跟他们去!”他想说这句,但咬着唇,还是忍忍没有说出口。
在他送女人回家的路上,女人说:“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女儿拿钱,把你的债还清,到时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在一起了。”“到那时我和你一起去广州……”
他像一缕没有灵魂的风在大街上游走。突然。女人站定说:“到了!”他收起慌乱的脚步,抬头看到那间他住了大半年的屋子还亮着灯,像是在黑夜里凿出了一个洞。女人靠近他,摸了一把他冰冷的脸,说:“乖,回去吧!他们明天就要走了!”他一把把女人拥进了怀里,闭上眼,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滚落,坠入到无边的黑暗里。
女人拾级上楼,他听到一声清脆的门的磕碰声。
“外婆回来了!”一个稚嫩的孩子声响起。“哎!我宝宝最乖!”女人慈爱地应道。一时间,那温馨的家庭气息像浪花般从窗口四溅开来。
他身上残留着女人的温度,快速收拾起宾馆里的东西,然后拎着袋子走上了大街。午夜的大街空无一人,他步履匆匆,就像来无影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