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鹏叔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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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鹏叔开始把自己当成一个重要人物出现在村子里,是在去年的秋天。
那时候,万里金黄,人们都在忙碌。严鹏叔就站在庄稼地里,穿一件灰衣,像是镶嵌在黄色屏幕上的一个不协调的纽扣。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已结了果实,包括人。这种生物的果实不像庄稼,常年四季结来结去只结一种果子,他们思想的收获,远比庄稼更丰硕。严鹏叔就如此。他在这样一个年年有收获的村庄里一直生存着,以一个光棍的身份。
一个男人拉着车,一个女人推着车,一个孩子跟着车。这是一家的三个角色在从地里往家里拉粮食。站在高空看,就像一群蚂蚁从四周往窝里搬粮食。
严鹏叔就在田野里最高的地方这样看着——看着天,看着地,还有穿着红蓝绿白的女人们。
有五十了吧,严鹏叔忽然想到自己的年龄。严鹏叔忽然害怕起来,他被自己的年龄击垮了。
当天晚上,严鹏叔喝点酒后就哭了。哭声巨大。他发现自己五十岁的身上,隐藏着一种失败——五十岁的光棍儿啊,多么不容易。
院墙包围着严鹏叔的两间瓦屋,村子里的人们包围着严鹏叔的院墙。他们很奇怪,以前的严鹏叔不是这样的。有人说都五十了吧;也有人说,不是不是,是让梅嫂给蹬了吧,罗四今早儿还唠嗑说来着。人们看着笑话,吵吵嚷嚷的就惊动了严鹏叔。他把门一关,灯一吹,不哭了。人们也乌鸦般地散了。
第二天,很早时,有一个女人,独自拉几车玉米秸,看人们上场了,她便回家了。可拉最后一车时,她碰到了严鹏叔,或者是严鹏叔碰到了她。
女人伸手,捏住一缕乌黑的头发,顺到洁白的耳朵后面。严鹏叔一直在凝视她,像是等待了几十年。
“你的庄稼也该拉回家了,都干地里了。没粮食饿死你,也没人心疼!”声音不大,生气中带着柔和。说完,就安静地拉车走了。严鹏叔被这种关心一下子冲楞了。
严鹏叔要回头去自己田地的时候,看见罗四从自家地里悄悄走出来,又偷偷地在后面推着梅嫂的车子。车子立刻变轻了,快得像一辆马车。罗四的动作和架势告诉严鹏叔,梅嫂就像是他妻子一样。
你罗四可是一个小光棍呢,才三十多一把手。啥出息?见了女人就爱把手抬起来,从左向右抹一把口水。严鹏叔心动地看,不屑地想。严鹏叔在心里狠很地对罗四数落一番。严鹏叔清楚,单从年龄上看,罗四有很大的优势。严鹏叔一边想,一边看着罗四推了很远,才转身走回来。到了跟前,严鹏叔喊了一声:“罗四,你这货……”
还没问完,罗四就插嘴说:“二哥哎,你想说啥?”然后就嘿嘿地笑了。那笑声似乎掺杂着尿,带着一股骚味,又像把所有的优势都集中到自己的身上。
严鹏叔拍拍屁股,就咽了一口唾沫。站在那里,看天。
在每一个秋天里,严鹏叔都习惯站着看天。当天晚上,严鹏叔回家的时候,看见罗四在和村人唠严鹏叔和梅嫂的关系,一脸的不屑。那种不屑,今天早上严鹏叔都看出来了。
严鹏叔家里的猫正好生了三只小猫。几天后,严鹏叔就给邻居送去一只,又给罗四送去一只,说:“我不好意思,你给梅嫂送去?”
“让我传话?想得美,你自己送去。”罗四总喜欢插话。
严鹏叔只好自己去送。在梅嫂家,他呆了很久,话也唠了很久。
“谢谢你那天帮我推车,有个男人,干活就轻松。”
“推车?”严鹏叔往前想了想说:“哦,那是……小事小事。”
“村里老人都夸你人老实嘞。”
“哦,小事小事。”
“你,就没有大事跟我说?”
“大事?那,那我说大事你可不能生气。”
严鹏叔在梅嫂家很久才出来。梅嫂抱着小猫,送到大门口,倚着门框,就像十三年前看着自家的男人离家一样。摸着小猫,心里暖丝丝的。
严鹏叔感觉自己完成了一项浩大的工程。村人对严鹏叔说:“再找一个吧,我看村子里梅嫂就挺合适的。”
严鹏叔说:“你们不是觉得罗四更合适吗?他年轻我一大截呢!”话音里透着得意。
打这以后,严鹏叔隔三差五就去梅嫂家一趟。一边唠嗑,一边抱着母猫给小猫喂奶。
罗四知道后,就坐不住了。
罗四的耳朵里,被大猫小猫的叫声给占满了。罗四像受了气,回家就训狗。罗四养的狗瘦的没有个狗样。他压根儿就没有想到,严鹏叔会在村里来这一手,他也开始想办法争取梅嫂的心。
他开始搞实验,跟梅嫂走对面后,他停住脚,看梅嫂是否回头看自己。结果,两次照面她都没有回头看。而那次她跟严鹏叔迎面过去后,没多远回头看了两次。
就这两眼,罗四觉得自己输了,但罗四是不服输的人。
一天傍晚,一个黑影偷偷的溜进梅嫂的院子,躲进柴堆里。等干活的人从地里回来经过梅嫂的院子时,这个黑影故意狼狈地走出来,那神情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又低着头羞羞地离开。
有人认出,黑影就是罗四。翻寡妇墙,没好心肠!
回家路上,罗四买了酒肉,一边吃一边往家走。
一进家门,发现严鹏叔在院子里等他。严鹏叔说:“罗四兄弟呀,你比我年轻,有件事也比我要紧。我给梅嫂送猫这几天,就对她说,那次是你帮她推车子呢!你俩年龄也相仿,我让她考虑考虑你俩的事。我嘴磨破了,她总算答应了,你可不能成为第二个我呀!”
罗四一听,肉骨头差点没有卡住。他直骂自己昏头,手伸进发里,指抠进肉里。
第二天,村子里都骂罗四不是个男人。梅嫂听说后,把那只猫还给了严鹏叔。
罗四打好包,要出去打工。路上,他看见梅嫂在地里干活,严鹏叔远远地站在地头。
在这个收获的秋日里, 严鹏叔依然喜欢望天,用他早已习惯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