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故事]哭泣的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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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中秋节
中秋之夜,鲲鹏集团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郝大为,在西岭市最豪华的维多利亚大酒店宴请嘉朋。今晚,应邀前来的都是西岭市金融界的头脑人物。
最近几个月来,郝大为的身体状况一直欠佳,但今晚,面对满座高朋,郝大为抖擞起精神,笑容可掬地频频举杯,向客人们敬酒。为表达自己对客人的尊敬,他先端起一杯,满满地喝下。在客人们饱满有力的掌声中,郝大为想放下杯子,说上几句助兴的话。可就在他高举的酒杯往下降落时,身体却极其不听使唤似的,向后倒去。郝大为赶紧伸手在面前抓,想抓住什么东西,来控制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倾倒,但他的手只抓到了台布,于是满桌的生猛海鲜酒水杯盏,就急速地随他朝着一个方向奔跑,叮叮当当,惊骇地滚落满地……
郝大为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清晨。他刚醒来,耳朵里就隐约听到有人喊他:“郝总,你醒了!”他睁开眼睛,映进眼帘的是一个白大褂,白大褂上一个醒目的红“十”字,郝大为心里一惊,眼睛往上移动,看到了两张熟悉的脸:一个是西岭市人民医院刘知求院长,另一个是他的秘书——也是他现在的亲密女友谷雨。谷雨一脸的“梨花带雨”,正以焦急而关切的神情望着他。刘知求见病人醒来,挥手示意其他人出去,然后,他就坐在郝大为的床边。郝大为一把拉住他的手,急迫地问:“刘院长,我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说着,想从床上坐起来。
“郝总,不要急,你眼前最需要的是休息。”刘知求把“休息”二字说得很重。
“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郝大为坐在床头,焦急地问。
刘知求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病历卡。郝大为赶紧接过去一看:终末期肾衰竭。郝大为惊恐地问:“什么是终末期肾衰竭?是不是绝症?”
刘知求迎着郝大为焦急的目光说:“终末期肾衰竭,就是我们平常说的尿毒症,它不是绝症!”
郝大为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刘知求院长说:“我以一个医生的职责告诉你,你必须结束正常人的生活方式,全力以赴地配合我们治病!”临走时,他还郑重地叮嘱说:“好好休息,明天进京会诊!”
北京的会诊结果,和西岭市人民医院的完全一致。但郝大为特殊的血型,却给医治设置了一道很难逾越的障碍——郝大为的血型为Rh阴性血。如果说尿毒症是索命的枪声,那么他的Rh阴性血型,就是一粒穿脑封喉的子弹。因为人群中具有O型的Rh阴性血仅有万分之九的比例,想找到一例真正吻合的血型,无异于大海捞针。
郝大为的父母先后去世,他和妻子离婚几年了,一个儿子随母远在国外,郝大为又是独生子,身边没有一个亲人。
郝大为住进医院,院方立即成立了专家治疗小组,并初步确立了治疗方案:一边透析,一边寻找肾源,准备移植手术。同时,为了便于沟通协调,鲲鹏集团公司办公室主任秦云鹤,也加入进治疗小组。秦云鹤是郝大为最得力最器重的助手,如今郝总患病,他是公司医院两头跑,忙得团团转。
走进凤凰台
郝大为这种病,一旦错失掉最佳的治疗时机,就算Rh性血型的人召之即来,到时候,怕也无回天之力了。
那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什么时候出现?
一个星期过去了,就在他们失望之时,血型科送来了一份报告,刚刚收到山南县矿务局医院的传真,他们有一例Rh性血型的记录。
病房里,郝大为正靠在床头,津津有味地收看央视综艺频道赵本山宋丹丹“昨天今天明天”的小品。秦云鹤轻脚进来,详细地汇报找到合适血型的经过——前年,山南县矿务局二矿突发了一次巷道塌方,砸伤了几位正在施工作业的矿工。在组织山南县矿务局干部职工献血中,山南县矿务局医院发现了一个Rh性特例血型。那位矿工姓赵,叫赵开富,42岁,家就住在山南县的一个叫凤凰台的村子……
秦云鹤还要往下说时,却被郝大为连连挥手拦下:“停下!你刚才说的那个赵开富,家住在哪?凤凰台?”
“对啊?是山南县一个叫……凤凰台的村子。”秦云鹤肯定地说。
郝大为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说:“你先准备一下,我要亲自过去一趟。”
“郝总,还是我去吧,您的身体……”秦云鹤关切地劝阻道。
“你抓紧准备!我必须得去一趟!”郝大为的话语里透出不容争辩的语气。
郝大为一行从市区出发,行驶了三个多小时,终于赶到凤凰台村。郝大为望着车窗外绵延的山林,就讲起自己当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一段经历,郝大为在凤凰台住了三年。
听他说完,司机肖军问道:“郝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您说过啊!”
郝大为感慨地说:“是啊,我把它藏在心底,因为它是一笔值得珍藏的人生回忆啊!”
郝大为走下车,握住早早就在等候他的村长的手。秦云鹤上前介绍说:“这是郝总!郝总这次回娘家,是来送温暖、送爱心的……”
村长是个直性汉子,大咧咧地欢迎道:“俺们昨天就接到乡里的通知了,说郝总要来,欢迎、欢迎啊!谁不知道鲲鹏?电视里天天看。”
“噢——抬举了,抬举了。”郝大为淡淡地笑道。
村长说:“郝总,你下来一趟不容易,先看看咱们村,指导指导!”随后,郝大为就在村长的陪同下,在村子里转悠。溜达一会儿,他们就到了村北头坡底一家房屋前,土砌的院墙被雨淋倒,露出一个大大的豁口,风从外面直灌进去,满地草叶零乱。郝大为站住脚,问:“这家人搬走了?空了?”
村长手一指,说:“有人!这是赵黑球家。”
“赵黑球?赵黑球是谁?”
“赵开富!黑球是他的外号。人,刚死。”村长说着,两只大手同情地直搓。
“他死了?”郝大为吃惊地问,“哪个赵开富?”
村长惊奇地问:“俺凤凰台就一个赵开富啊,怎么?郝总……你认识他?”
郝大为没有回答,两手下意识地抵住腰间,问:“人……怎么去世了?”
村长就简单说了经过。原来,赵开富在矿上挖煤,出事那天,矿上刚结算完当月的工资,赵开富就送钱回来,给家里买买油什么的。他离开矿区刚走上公路,迎头一辆小车就喝醉酒似的,歪歪摇摇地开过来,赵开富躲闪不及,就被撞进几米深的沟里。往医院送时,半路上,人就断气死了。开车肇事的是矿上一个科长,算矿长的一个远房亲戚,事后,目击人说那位科长酒喝大了,撞了人后,还骂咧咧地叫。赵开富死后,矿上派人送来几万块钱,说赵开富骑车违章,上面都结论清楚了,这事也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