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智多谋的贾媒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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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白山区地广人稀,男多女少,保媒拉纤是个讨喜的行当。桦树镇上岁数的人,都尊敬贾媒婆。
许多闯关东的汉子,到桦树镇落脚,圈下地、打下粮,手里有了余钱,想找个知冷知热暖被窝的,满大街撒目,红衣绿袄、柳眉樱口的,都梳着髽髻,有了主了。遇上丫蛋,玩嘎拉哈、踢鸡毛毽的,还乳臭未干,可一打听,各个都定了亲,就等长到十三四过门儿。
汉子们只有一条道,拎上二斤肉、一坛酒、两盒槽子糕,一口一个大姨求贾媒婆帮忙。
别人做媒婆,凭的是嘴巧,瘸子说成骑驴稳当、麻子说成脸赛粉团,娶媳妇是撞大运,不掀开盖头啥底都没有。
贾媒婆骑一匹母马,穿红戴花,手提长杆烟袋,大街上想抽两口,烟袋往哪个抽烟的媳妇跟前一伸,媳妇就赶忙给她点上。街上大多数媳妇感激她,都是贾媒婆千程百里之外领回来的。
贾媒婆不在本地牵红线,她在抚顺、奉天、辽阳、营口有路子,专门给求说媒的汉子领媳妇。
她把女人从外地领过来,管路费,管衣裳,管梳洗打扮。不管是高矮胖瘦、黑白美丑、岁数大小,都让管她叫干妈,她管女人们都叫“俺闺女”。
女人领回来三四天,消除旅途乏累,脸色好、精神足,打扮利索,贾媒婆就让人捎信儿:“俺闺女来啦,过来瞅瞅可心不可心。”
那些腰包揣着袁大头的汉子早就等急了,听到信儿,争着抢着上门。一般讲,七八个汉子求说媒,女人也就三四个,汉子们看哪个都好,女人们两三个汉子里挑一个。
俩人对上眼,贾媒婆美了,一路上的花费汉子先给,然后下聘礼,娘家一份她一份。姑娘从她家出门,操办婚事她包圆,卖衣料的、开裁缝铺的、卖首饰的、开杂货铺的,都上赶子找她做生意。汉子媳妇娶进门,贾媒婆的腰包鼓三鼓。
女人们抛头露面,跟贾媒婆离家千程百里到桦树镇找个主,都是泪包心、怨命苦,要么遭了灾荒、找条活路,要么被人遗弃、忍辱偷生,要么从良避祸、另寻前程,到了镇上有个看着顺眼的男人,有个吃饱穿暖的日子,要是生下个带茶壶嘴的,母以子贵,当了家、做了主,那就乌鸡变凤凰,重做一回人。
桦树镇人厚道。汉子累一天回家,吃上口热饭,晚上被窝里两口子能唠唠嗑儿就知足,丑点儿、岁数大点儿,照样当心肝。汉子有家,谢贾媒婆。女人守家望院,日子过得踏实,缸里有米,罐里有盐,夏有单,冬有棉,心满意足,也谢贾媒婆。
二十年工夫,贾媒婆领回来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满大街干闺女,人们当面都不好意思叫贾媒婆,就跟孩子叫她贾姥姥。
日本人进桦树镇那年,给日本人在图们江边扛活儿的贾豁子抖了起来。贾豁子让黑瞎子祸害了几口,伤好落下了豁嘴的疤痕,露出半边牙花子。贾豁子认识带兵的鬼子头儿,会说几句日语,鬼子头儿封他当侦缉队长,他龇牙咧嘴地牵着狗,好像桦树镇装不下他了。
贾豁子年轻的时候输耍不成人,当地女人知根知底,谁也不正眼瞅他,他只好年年给贾媒婆送肉、送酒、送槽子糕。可是破了相,又老又丑的女人也不愿跟他,他四十大几还是灯笼杆子过年——影子做伴儿。
这回有钱有枪,贾豁子混迹烟花柳巷,厌烦了,想找个正经女人过日子。想到贾媒婆十几年白吃他的猪肉和槽子糕,白喝他的酒,气不打一处来,寻思让贾媒婆给他找个黄花闺女。他是官了,跺跺脚桦树镇就晃悠,媳妇必须拿得出手。
贾媒婆答应给他找,成了一应费用贾媒婆包圆,他只管在家等着做新郎。可贾媒婆领回来的都是“下蛋鸡”,长相做派还不如做露水夫妻的女人,贾豁子看着就不想沾边儿。又过去两三年,贾媒婆的门槛他没少踩,可是脸上的褶子多了,媳妇还不知道在哪个丈母娘怀里呢!
有人传老婆舌,说贾媒婆喝醉了,骂贾豁子做汉奸不知道磕碜,活该断子绝孙,想娶黄花闺女是做梦!
贾豁子一听急了,抓住贾媒婆的脖领子扇了一串大耳雷子,口口声声骂贾媒婆耽误他,嚷嚷道,十天之内必须给他张罗个十五六的小媳妇,否则就让贾媒婆全家不得好死。
第八天头上,贾媒婆告诉贾豁子,洮南府蒙古族人家有个小闺女想嫁给有钱有势当官的,不嫌他岁数大、破了相,让他去相看。
贾豁子挎着盒子枪,骑上大洋马,跟贾媒婆一块儿离开镇子,欢天喜地地去相亲。
过了个把月,贾媒婆回来了,有人问她贾豁子的下落,她说:“我给他说成一门亲事,人家是十五岁的小丫头,让他当了上门女婿。”
光复那年,贾豁子回来了,瘦得像鬼。原来,贾媒婆把他灌醉,卖给了科尔沁草原牧主家做劳工。天苍苍,野茫茫,他无处可逃,被逼当了四年羊倌儿。
贾豁子找贾媒婆算账,贾媒婆带搭不理:“你谢谢我吧,没我这一手,你当汉奸欺负人,早让政府毙了!谁让你信我的?活该!天下媒婆哪个说实话?四十大几的人还想找小丫头,我能叫你坑人?德行!”
贾媒婆口沫横飞,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