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酒工人与酒徒

祖父是酿酒工人，我是酒徒。

隔壁村开了个酒坊，要招聘工人，祖父第一个去报名。在酒坊工作的工资并不高，每月仅有300元。祖父兄弟多，分家时只得到不足一亩的田地，一年下来所收获的粮食还不能填饱自己的肚子，更不用说要拿去贩卖换钱了，于是，祖父每月的300元就成了家里的“救济粮”。

清晨，天还未亮，四周灰蒙蒙的，祖父起来把家里的农活都干好后，才又匆匆地赶去酒坊干活。祖父赶到酒坊后，便忙着挑水、劈柴、烧火……往往一整天都抽不出空余时间来，累得喘大气。与祖父在一起干活的其余几个工人，常常将近响午才会来，祖父只有等他们来后，才能歇一会，负担才能轻些。酒坊是一个很狭窄的瓦房，除了工具所占用的位置外，就没有多少余地是落脚之处了，几个人挤在一起，感觉就是在火炉里，十分的躁热与烦闷，汗水不由自主地簌簌流下。祖父常常解开胸脯的衣襟，露出黑幼的肌肤，再把一条毛巾搭在肩上，汗一出，就用毛巾擦。从小到大，祖父换过多少条毛巾，我倒记不清了，只记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听到祖父的叹息声：唉，毛巾又要换了。

祖父虽然是酿酒工人，但刚开始时他却不会喝酒，甚至连闻了酒味也受不了。而在酒坊的酒味甚浓，祖父强逼着自己去习惯酒味，有时实在忍受不住了，便放下手上的活，跑到外面去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对于祖父来说，呆在酒坊里就如同被关押在监狱里，每时每刻都要忍受极大的痛苦。但是，为了能挣点钱糊家养口，他除了忍受这种痛苦外，别无他法。

祖父第一次喝酒，是在我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天里。也许是因为父亲的无孝，也许是因为父亲的匆匆离开，以致连招呼也未能打声，祖父一时无法承受这个意外的打击，于是就想到了酒。在他看来，只有酒才能走出痛苦，享受欢乐。他便装了壶白酒，独自一人来到村外的山脚下，一边哭泣一边大喝。这下祖父喝得很干脆、利索，不再犹豫，整壶酒都喝光，一滴不留。那个晚上，祖父睡得很甜，不再像以往辗转不眠。这也是自他过生活的重担以来，睡得最酣的一次。

之后祖父便一发不可收拾，每天都要喝上几杯，不然，就会显得无精打采、四肢无力。

俗话说，近猪者赤，近墨者黑。在祖父的影响下，我很小就对酒产生了兴趣，10岁能喝下一大碗白酒，且不会感到有何醉意。而等我真正成为酒徒时，还是从乡村里转到县城读高中后。在高中里认识的人多，隔三岔四就会被邀请去赴酒宴。那时才知道祖父其实是处在被剥削当中，他所酿出的酒被老板拉到县城后，能卖上几块钱一斤，而他所得到的报酬，远远不及他所流下的汗水。

我在学校里与同学喝的大多是名酒，喝多了自然对家里酿的白酒没了兴趣。于是在寒假的时候，为了解决酒瘾，特地从超市里买了瓶红酒带回家。祖父除了喝白酒外，就没再喝过别的酒，因此当饮餐时我拿出红酒来，祖父竟愣住了，然后略带责备的语气说，这种酒应该很贵吧，读书人应以学习为主，别想着乱花钱买酒。我一下不知如何是好，就推托说，不贵不贵，我特地买回来给您的。祖父随之露出了惬意的笑脸。

当天祖父只喝了一小口红酒，便将瓶盖紧紧的盖好，然后藏了起来。祖父每天喝的仍是白酒，不舍得喝红酒，只有客人来，他才取出给客人斟上一杯，并笑说这是我孙子特地从城里带回来的。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一有时间回家，就顺便买上一两瓶酒带给祖父。祖父仍是那样爱惜，不舍得喝。但随着我所学的知识越来越多，见识越来越广，渐渐地开始悟到酒的不良之处，尤其是白酒，能大大地损害健康静静地想想，祖父这些年确实是衰老了许多，病情不断，我想，这多多少少与他喝的白酒有关。我便给祖父写了封长信，阐述了喝酒能损害健康的理由和例举了一大堆例子，希望祖父能戒酒。虽说是希望，其实也没抱多大的信心，因为连我自己都下不了决心戒酒，更何况祖父呢？

今年寒假，我和往年一样从超市买了瓶酒带回家。而当我取出酒往祖父的碗斟时，祖父却用手挡住了，说我早已不喝酒了。我不由得一惊，祖父竟然不喝酒了，这太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原来上次祖父读完我的信后，就下定决心戒掉喝酒的毛病。祖父先辞了在酒坊里的工作，然后就成天将自己锁在房子里，不见任何人。他刚开始时就觉得很难受，口水和鼻涕横流、四肢无力，吃不了饭，喝不下水，满脑子里是酒影。然而，最终他却挺过了。

听完祖父戒酒的经过后，我就觉得不好意思了。我这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爱是最纯洁、坚韧的，它可以战胜任何困难与挫折。我狠狠地把那瓶祖父用鲜血和汗水换来的酒摔在地上，让这一刻成为我戒酒的起点吧。我相信，在爱的鼓舞下，一定能到达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