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篱种菊与东篱采菊

最近一个朋友说要修篱种菊，开始修生养性了，我们就聊起了这个话题。“修篱种菊”语出民国才女林徽因：“真正的平静，不是远离车马的喧嚣，而是在心里修篱种菊”。意即从心灵上归于平静。林徽因当时身处乱世，特别是她的丰富的感情生活。一个是激情奔放、风流倜傥、才华横溢，满世界追着她跑的徐志摩；一个是执着相守、不离不弃、信任有加的梁思成；一个是仰慕已久、苦苦追求、始终不渝，甚至为她终身不娶的金岳霖。或许在这纷扰而又丰富的情感世界中，林徽因终悟出修篱种菊才是她最好的选择。虽身处情感漩涡，但她坚持了修篱种菊，强抑住波澜起伏的内心情感世界，归于理性的平静，才成就了一段经典的爱情佳话。

东篱采菊出自陶渊明《饮酒•结庐在人境》中的两句诗: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后人以此意为归隐。林徽因的“修篱种菊”典出“东篱采菊”，她用她的感受对其进行了升华，角度有所不同，环境有所不同，境界有就所不同。从哲学的角度看，采菊东篱是客观唯心主义，修篱种菊是主观唯心主义。修篱种菊讲究的是靠心理的修为排除外界的干扰，以心为主。东篱采菊则是通过客观环境的改变而使心灵归于平静，抵御外部世界的干扰。从文学的角度上看，东篱采菊是有我之境，融情于景，物我两忘的意境。而修篱种菊是无我之境，仿佛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从佛学的角度看，是“有”和“无”的关系。东篱采菊是神秀的《无相偈》，“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讲求的是通过修行来摒除各种尘俗念欲，而达到六根清静。修篱种菊则如六祖慧能的《菩提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诸法空相，五蕴皆空，相由何生？

在“学而优则仕”和“兼济天下”的儒家思想下，绝大多数知识分子是不愿意归隐的，他们期待用自己的才华成就一番事业，留下千古功名，甚至不惜生命的付出。“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屈子大夫，面对渔父“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的劝说。仍然不肯放弃心中的理想，喊出“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离骚》述怀，《衰郢》放歌，最后怀石沉于汩罗江。靖康之难后，康王赵构南逃到临安，偏安一隅，做着他的小皇帝美梦。岳飞在北拒金兵入侵，保证他曛着小王朝的暖风的时候，他是支持的。当岳家军取得节节胜利，喊出“直捣黄龙，迎回二圣”的口号时，这位皇帝坐不住了，连忙召回岳飞。但岳飞壮志未酬，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肯就此下坡，不肯放弃光复大业。急得他连发十二道金牌，硬逼着岳飞回来，杀死在风波亭，以绝后患。但皇帝后来的皇帝却利用皇权让秦桧当了替罪羊，而且还捎上他的妻子秦王氏。一个妇人，在封建社会中，无权无势，怎么能害死一个大将。古代的皇帝，竟不如一个妇人。

相比五柳先生。有些人的归隐却是想以退为进，走终南捷径。这些人举动奇异，明里是归隐，实则是吸引眼球，吸引梧桐，有朝一日，登枝入仕。由隐入仕，直飞高枝，可以减少多少年的奋斗。这些人中，首推姜子牙，他虽然满腹经纶，才华出众。但在商朝，却一直怀才不遇。没办法，只好做点卖笊篱、卖豆腐的生意，过点市井生活。又不象五柳先生一样耐得住饥饿，不为五斗米折腰。七十多岁的人了，只好跑到渭水去隐居钓鱼，钓鱼就钓鱼吧，却弄个直的鱼钩，放在离水面三尺的地方，口中念念有词，愿者上钩，果然钓到了周文王这个大鱼。诸葛亮在《出师表》中标榜自己一介布衣， “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实际上是身居隆中，却心怀天下，对天下大势进行了很好的研究。自号卧龙，放出风去，“卧龙、凤雏，得一人可得天下”，然后静待主顾上门，随时准备出山。在刘备三顾茅庐，看到刘备的诚心后，立即拿出了《隆中对》，奠定了三分天下的战略构想。

相对于不隐、假隐而言，即使是真隐，也要象陶渊明一样安静的种种豆、采采菊就好了，可别弄出太大的动静，反而招来杀生之祸。世俗权贵的淫威可以逃避，但不容挑战，否则你就是公敌。魏晋期间，以嵇康、阮籍为代表的“竹林七贤”，不满社会黑暗、权贵争利，忿而归隐，“非汤武而薄孔周”，“弃经典而尚老庄”。在五石散的药性作用下，崇尚玄学，不拘礼法，蔑视权贵，常做出常人不可理解的举动来。刘伶每天喝得大醉。阮籍没事就驾车穷奔，任意游走，至途穷则大哭而返。嵇康每天只顾抚琴、打铁，连钟会来了都视而不见，最后被钟会设计因一桩案子牵连杀了。行刑时，仍从容抚琴。琴声毕，引颈而亡。嵇康死，《广陵散》绝。

其实每一个人都有一块自己的静土，不论在心灵上，还是在思想上，或者在术业上。纵观过去文学思想上的巨匠，大都是些人格上、思想上孑然独立的孤寂者。坚持了自己的独立人格，才能看清社会的荒谬，看清人性的丑恶，看清历史的真面目。他们在自己思想的空间、文学的领地，不受外界的干扰，修篱种菊。在一道篱笆墙内，用冷峻客观的眼神，看人来人往、潮来潮去、云卷云舒；看飞禽走兽、蝼蚁蜉蝣、花草树木。烛照自己的心灵，在黑暗中点燃一盏照亮世界的明灯。就像约克纳帕塔县之于福克纳；马孔多镇之于马尔克斯；高密东北乡之于莫言。《喧嚣与骚动》、《百年孤独》、《丰乳肥臀》就是这些文学领地上盛开的绚丽的花朵，通过人类历史的变革，揭示人性的真善美、假丑恶。

要不要修篱种菊，怎样修篱种菊。面对这个喧嚣躁动、物欲横流的世界。面对高官厚禄、宝马香车、金钱美女的诱惑，你是不择手段的去争取呢，还是修篱种菊，用一种平和的姿态去努力呢，这就是你自己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