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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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打了一天,在给死鬼子举行封棺仪式前,杨师傅对牟师傅说,“老牟,明天我就不跟老乔去东龙河了,你一个人去。
”
老乔是另一个锣鼓班子的头儿。
“他接你去帮忙做斋,不去不好。
”牟师傅说。
“做斋的事少一个人不要紧。
我跟老乔说了,县城边上死了个人,我明天要去开冥路,本来是我们两个人去,把你借给他,也算对得起人了。
”
牟师傅是个挺不错的锣鼓师傅,鼓擂得好,嗓子好,唱腔好,另外还有一宗本领,就是能预知一个人的过去未来,给亡人开冥路的时候能看出周围还会死什么人,所以杨师傅特别看重他,别的班子也希望能请到他。
“你安排了算。
”牟师傅勾下头说。
“我跟老乔说明白了,我这边也离不开你,反正是一日斋,后天一大早你赶回来,直接去城边齐家。
具体地方到时候电话联系。
”
“齐家我晓得。
”刚刚学会擂鼓的小罗接口说,“我媳妇的表姐是那里的,听说齐家的老妈子(注1)死得冤,好像是被什么人骑车撞死的,却让骑车的人跑了。
”
“现在死得冤的人多的是。
你们明天还是到石洞钱家,鼓就交给你了。
交接的事还是老三。
”
“你明天不去东龙河,交接的事还是你去。
”老三说。
“那你明天跟我去齐家。
这边没多的人,不能轮换休息,先挺着,我们去最多半天,下半天就回来了。
”
那边,抬丧的人早扯下衬棺盖的火纸,让死者亲人看过死者最后一眼,把棺盖落实了,打上了密封胶,就有人喊“好了”“好了”。
杨师傅看着牟师傅说,“老牟,地理先生请的你,你就去封棺,我们等你。
”
“你去一样。
”牟师傅说。
“快去,明天一早还要赶来送葬。
”
牟师傅不再说什么,过去接过一个人递来的板斧,口中念道:“天地开张,日今时仰,太上老君,命我封棺。
封棺封棺,佑其子孙,富贵绵长。
”
念完头四句,往下一边念一边在棺盖上敲打三下。
牟师傅念完“长”字,东家请的都管马上接过去:“富贵绵长!”
“封棺封棺,大吉大昌!”
都管接唱:“大吉大昌!”
一个年轻人试探着问牟师傅,这块地方下一个要死的是哪边的,牟师傅剜了他一眼说,“我就随随便便去管这些事?”
牟师傅在东龙河做斋,路远,不得不在那里歇息。
天还没亮,他就骑着摩托往县城赶。
走捷径足足跑了一个半钟头,快八点的时候,见着了等在城口的杨师傅他们。
一行人到齐家,八点过十分。
东家的迎接鞭炮响过,都管请师傅们到云台(注2)喝茶。
大概是为了方便坐席,云台设在敞坝(注3)边缘靠近大门的地方。
按习俗,亡人如果是东家的老父老母,师傅们得去给亡人磕头。
师傅们把响器搁在云台上,喝过茶,杨师傅带着大家进灵堂。
“咦,还有州政府的花圈,有来头啊。
”小罗啧啧称赞。
“狗屁,就是齐老大在州政府开车,一个司机。
”老三扁扁嘴。
“少扯淡!亏你几十岁了。
”杨师傅教训道,“出门人嘴巴要紧。
”
州政府送来的花圈放在外面最显眼的地方,识字的人,不是瞎子都看得清楚,牟师傅自然是看见了,不以为奇,现在这世道,跟着富人的狗都比普通人金贵。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大灵(注4)前供着的照片竟然是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他在这里没有熟人,也没十分在意,磕了头,孝子还礼,他扶一把孝子,然后退出来,让其他人磕头。
回到云台上,都管又过来装烟,冲师傅们说,“东家晓得,我们县的锣鼓数你们东乡最厉害,我晓得的是,东乡的杨师傅名气大,所以,就主张请了大家。
有什么不周不到的地方,还请原谅。
”
“不客气。
”杨师傅说,“村长放心,我们不会偷懒。
”
“好,好。
”其实应该叫村主任的都管点点头,“东家晓得你们会唱薛仁贵,所以,中途还得请师傅们辛苦辛苦。
”
“放心。
”小罗接口,“牟师傅的声音没得说,到时候您听就是。
”
“哦,哪位是牟师傅?”
“掌鼓的那位。
”杨师傅指点道,“他才是我们班子的台柱子总指挥。
”
“瞎掰!”牟师傅说,“我就是鼓擂,你呢,什么都会,唢呐吹得好,还识谱,所以,都管都说你名气大。
”
大家哄笑。
休息的间隙,牟师傅隐隐约约听人议论,齐家老婆婆是大前天死的,死之前还到街上卖菜,回来喂猪、做饭,不晓得是什么原因,下午就死了。
他的脑袋一下子胀大,县城的菜市场立马钻进他脑袋里。
那天是重丧日,重丧不葬人,一知半解的主家也不办大夜(注5),而锣鼓师傅呢,难得有休息的时候,所以,这一天,锣鼓师傅们干脆在家休息。
牟师傅想着难得在过一个整夜,今天休息,更是难得,一大早起来就说往县城买菜,一家人好好会个餐。
女人一定要他吃点儿东西后去,就煮面条。
女人不小心,把碗打碎了一个,在厨房里叫唤。
“喂,老牟,我好背时,你算算,是凶兆还是吉兆。
”
“你说了好背时还问吉凶,真是。
”牟师傅笑答,“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
不过,牟师傅还是暗中起了乌鸦数,最后落在“凶”字上。
他有些奇怪,会有什么事呢?他想看看清楚。
他不能像道术高深的人一样开天眼,眼中能见别人也能见自己,他是巫教徒,师徒相传,只能放出自己的游魂往返过去现在未来,能知人家事,不能知自家事。
他除了隐约见妻子送出一大叠钱之外,没看出别的什么。
心里有个疙瘩,却不知疙瘩里的玩意儿是什么,终究有些不愉快。
但是,不能坏了一家人的心情,他照样有说有笑。
到了菜市场门口,他人在摩托上,一只脚踮着地跟人谈价,摩托却没熄火。
卖菜的人大约认为他不是诚心买,叫价老高。
他看看谈不来,手中催动油门,没想到出了状况。
一个挑菜的老婆婆转动扁担换肩,刚好把撮箕转到他摩托屁股上,摩托的身子一正,刚好挂住撮箕。
摩托还没跑出两米远,牟师傅从反光镜里看见老婆婆一个踉跄,担子丢了,人差点儿倒下去。
他猛然想起女人打碎碗的事,怕出意外,急忙刹住摩托,熄了火,支好摩托,回来扶住老婆婆,问伤着哪里没有。
老婆婆试着甩动手臂,扭扭腰,走了几步,说没事。
“如果哪里不合适,我带大嫂去看看。
”牟师傅小心地说。
“不用了。
”老婆婆说,“现在这世道,难得你这种好人,我也不能骗你。
是我自己换肩不小心,也没伤着哪里,你走吧。
”
牟师傅帮老婆婆收拾好菜,想着有些玄,看老婆婆也通情达理,就顺便把老婆婆的菜买了一小捆。
老婆婆因为牟师傅买了她的菜,十分高兴。
她的死该和我没有关系吧?他想,应该不会。
但是,听旁边人议论,有人很肯定地说是摩托撞了才导致脾脏出血死的,于是就有人替死者叫屈,说是连骑车人的影子都没看清,死得冤。
还有人破口骂骑车的人不地道,撞了人自己却跑了。
他心里有事,不免有些慌乱,毫无理由地觉得对不起老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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