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竹床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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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小玲
入伏前后,七月的骄阳淫威猛涨,雨似乎也被它的威力震慑住,在万里之外徘徊。乡下的夏天,虽无城市那种白热化,但四处飘浮的绿意也处处闪着白光。热气藏匿了人们的踪迹,村子显得格外安静,耳畔只有不知名的虫鸟伏在草丛里有气无力却长久不歇地嘶鸣着。
居然停水了,婆婆让我和女儿回老屋吃饭,因为朋友有事,临到中午十点半,我才回家,女儿大概早就坐着爷爷的三轮车回去了。走在回家的小路上,水泥地面反射过来的热浪足以把我蒸熟,"热火朝天"地回到老屋,一股清凉扑面而来,一看,小女舒服地躺在奶奶的竹床上,风扇轻摇,睡得真香,大约是我惊醒了她的美梦,她睁开眼,来了一句:奶奶家的竹床好凉快啊!这孩子,大约之前感觉凉快的只有家里的空调房吧!连日的高温,我让婆婆到我们新房子去睡空调,她终不愿意,说家里的竹床睡到半夜还冷呢!也是,这老屋已经快有四十年的历史了,接地气,屋前有栽种多年的绿树荫蔽,更有这睡得散发暗红光泽的竹床。吃完饭,闺女生怕我抢占了这块阴凉宝地,早早就趴在竹床上了,看着她享受的模样,我暗笑,妈妈睡竹床的年头才多了。
跟她这样大的学生时代,没有空调,风扇都不一定舍得用。我的老家背靠队里大片齐整的农田,前面是公路,从公路到我们家隔着一个鱼塘,那塘水因为依靠着我们队里的抽水沟,每到夏天,队里的抽水机不分昼夜往田里送清凉干净的河水,所以池塘也就沾光日日清如许了。大门对着池塘种着两棵四季青,一边一棵,中间就是自家搭的洗衣服的码头,这池塘到大门的空地就是夏天我们纳凉的好地方。每当火力劲爆的夕阳转过屋脊,在屋前投射出大片影子时,奶奶便要把家里的两张竹床搬出去了,从我记事起,家里的这两张竹床一到夏天就被翻拣出来安放在堂屋,它们小巧精致,宽约60,长约180公分,颜色早已经呈现出暗红色了,完全不见竹子的一点绿,亦或是竹片烤干后的白,床面光滑,泛着陈旧温润的光泽,奶奶说,这竹床已经睡了几代人,汗渍浸透到竹子里了,算来,它们是老古董啦。每每暑假,搬竹床的任务就是我们的,先把竹床搬到屋前,然后从池塘里打来一桶水,将竹床抹得越发油光透亮又自带凉气,然后舒服地躺上去,一股沁凉从后背直钻五脏六腑,现在想来,那滋味比吃雪糕还叫人带劲。大人们这个时候总是空闲不住的,就算是太阳再毒辣,他们勤劳的身影照样会出现在绿油油的稻田或者棉花地里,而我们孩子到了伏天,是可以暂时不用跟在他们身后历练农作之苦的。于是我们就在竹床上看书,聊天,水边的清凉,绿树的繁荫,竹床的凉意,让这样没有空调没有电扇的夏天依然没有烦躁。向晚,夕阳终于收敛淫威,大人也收工了,奶奶的晚饭也准备好了,就把餐桌放在竹床边,一家人坐竹床的,坐椅子的,就着树上的蝉鸣,习习的晚风,碗筷的交响,开始晚餐时光。
奶奶的动作是很麻利的,一天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时,我们一家就开始躺在竹床上,准备度过这暑气炎炎的夏夜。这时,隔壁左右的竹床也都搬出来了,伴随着的还有一把一把大蒲扇,天一擦黑,燃起一堆火,驱赶骚扰的蚊虫,再在竹床底下点上蚊烟,调皮的孩子在竹床间穿梭,玩着他们永远不厌倦的奔跑游戏,大人们提高嗓门和左邻右舍谈着农事,或者聚集到一家人的竹床前说着在他们看来与生活息息相关的新闻轶事,他们手中的蒲扇随着声音的高低而不停地拍打着。等到夏夜的繁星在我们的头顶眨着眼睛,乡村的四周静得只剩草丛里的虫儿低吟,睡意也就淹没我们全身,大伙渐渐不再说话,在这样的夜晚沉沉睡去。依稀中,奶奶的蒲扇不曾停下,她坐在靠椅上,不停地摇动手中那把扇子,为我们驱赶着蚊子,偶尔扇子碰在竹床上,发出一声微响。多少个这样的夜晚,我们就在凉凉的竹床上,在奶奶轻摇蒲扇的时光里,美美地进入梦乡。而到后半夜,大人们硬是要把睡得正香的我们叫醒,说下露水了,竹床睡得凉,要回屋睡。至今我都记得我当时的不情愿,磨蹭着离开睡得冰凉却极其舒服的竹床,咕噜两句,就睡眼惺忪地回屋了,不用开电扇,不一会又进入甜甜的梦乡。第二天起床,发现昨晚的竹床已经完成使命般安静地靠在堂屋墙壁上,准备着新的一天的使命到来。
这样的夏天,我度过了我的小学时光,又度过了中学和师范第一年的暑假,直到上师范的第二年,奶奶病重,竹床虽依然履行它的使命,但是夏夜里再没有人为我们轻摇蒲扇。再后来,有了空调,竹床也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如今乡村的夜空繁星依旧,但是,老屋的竹床还会存在多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