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俺没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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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支书董琪根独自躺在阴暗的房间里,一动也不动。
屋外,其乐融融。
冬日的暖阳照耀着亲人们,他们边啃瓜子边聊天;边喝茶边看手机;边翘二郎腿边玩游戏。老支书甚至能想像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包,因为这些人都是他的至亲,有他的姐姐、弟弟、外甥、外甥女及第三代。他们的一切举动,他太熟悉了。从他们发出的欢声笑语中,老支书感受到了过年的快乐和休闲,还有春天即将来临的活力,可这屋内始终没有一个人进来。早上醒来时,保姆给他洗了个脸,喂了点米糊。连亲姐姐的到来,他也只是从她的脚步里知道的,姐姐嗓门扯开来:“今天,我买了最贵的大闸蟹,中午给小的们吃豆瓣酱蒸蟹,涛涛保证会高呼‘外婆万岁’。”涛涛是姐姐外孙的小名。买菜的钱是除夕那晚老支书交给姐姐的,两千元,示意姐姐让亲人们吃得好点。姐姐心领神会,一早,老夫妻俩跑到五公里外的镇上市场去买的菜。
上午,亲人们一个个陆陆续续抵达老支书家,声音忽近忽远,忽高忽低。老支书虽然早就醒了,又有点似睡非睡,他的状况两个月前医生就下了定论:“回家好好休息,不用再来医院了。”当时医生是对女儿说的,医生以为他昏迷不醒马上要走了。谁知,他半死不活地撑到了今天。女儿十多年前就奋斗成为了美国人,哪能天天陪在他身边呢,这不,勉强撑足一个月还是回她自己的国度去了,而中国的家只成为女儿的一个不上不下的牵挂而已。当然,老支书也知道,女儿在回去前那晚把两位长辈(支书的姐姐和弟弟)都请了过来,给了他们一叠绿绿的钞票,把僵尸般的老爹就这样托付出去了。前天是除夕,女儿的越洋电话来过,保姆接的,老支书不会开口,但也没一个表情,知道女儿只是问一下他的状况,在他看来,女儿是来求证一下老爹什么时候可以走了,省得她一次次隔洋过海地跑。
隔壁厨房间里传来一阵呛鼻子的辣椒味,老支部不禁咳了几声,他听到外面也有许多咳声,还有外甥女的骂头:“小舅妈,你又要拍女婿马屁了?这回锅肉把大家都呛出眼泪水了!”“你不也很爱吃吗,这丫头今年都四十岁了,嘴还是不饶人。”弟媳妇的回骂声调里有笑有爱。弟弟家的女婿是成都人。这门亲事还是老支书给凑成的。当年,侄女只在自家小作坊帮忙,圈子小,28岁了还没有男朋友,弟媳妇那个着急啊,十里八乡托了无数媒人,侄女就是看不上。后来,老支部远方的老战友儿子考上了文城市公务员,托他照看一下。于是,老支书就趁机经常邀请老战友儿子来家吃饭,有意让侄女与男孩多接触,一来二去,两个年轻人还真恋上了。如今,侄女家孩子都上初一了,侄女婿在市审计局当上了副局长。听外面聊天记录分析,今天侄女婿要迟点到,在给领导拜年呢。
“咳咳咳”老支书又呛了几声,但外面的各种杂音太大,大家并没有听见里屋的咳声。老支书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很簿的旧手帕,上面白底布已变成了一条条的线纱,但纱布上绣的一对鸳鸯依旧栩栩如生,这是老支书与老伴恋爱时的定情物,四十多年过去了,老伴于三年前先走了一步,很多旧物都烧了,只这块手帕老支书一直带在身上。他还记得,有一次,外甥半夜发高烧 ,姐夫在外打工,姐姐急急地跑到他家求救,他二话不说,抛下自己家同样幼小也在生病的女儿,雇了辆三轮车就骑往卫生院。出门前,妻子就是用这块手帕裹了块冰,安放在外甥的额头上。可卫生院的全科医生说孩子的病有点凶,必须马上送医院。董琪根立马在村上借了一辆皮卡车。在路上又托镇长联系了县人民医院最好的儿科专家。到了医院,专家说再迟来半小时,孩子就没救了。镇长为什么会帮一名村支书?因为董琪根任劳任怨,在上世纪80年代就带领村民完成了脱贫工作,是远近闻名的老黄牛式村支书。他所在的尚河村土地面积在全镇最少,但自90年代起村经济收益已遥遥领先各村,历任镇领导都很敬重这位具有改革创新精神的支书,直到他70岁,新来的镇领导还舍不得让他退休,要不是前几年查出坏毛病,他在村里的职位估计还得保留。
正想到这儿,听到外孙的声音,对他妈说:“我中饭到丈母娘家去吃,先走了。”
“啊,要走了?那进去看看你大舅吧,跟他说句再会。”
“看大舅干什么,他又不会说话了,我走了。”外孙决绝的声音和远去的脚步声深深地传进老支书的耳膜。
“砰”的一声巨响,一个杯子摔破在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