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花开

我是在刘家沟村当第一书记时认识朱紫藤的，也是在她的土窑洞庭院里平生第一次看到紫藤花在繁茂地盛开。

到刘家沟村报到的那天，村支书王凯满和村长余明润给我介绍了村里的情况。刘家沟村地处山区，虽然有国家政策资金的扶持，近几年也有所变化，但还是有几户人家处在贫困线上，成为脱贫攻坚的艰巨任务。例如刘跛子家，两口子都残疾，有个女儿在读书，日子过得那真叫个寒碜。村两委同志说到这儿，我从手提包里拿出文件，刘跛子是我扶贫的对象。我立即提议到刘跛子家去看看。

刘家沟村北的高土台上，散落着几户人家，有几家是平房大红门。东头有一户人家，土墙围着庭院，从远处看，那里只有三孔破窑洞。

爬上一段慢坡，经过两户人家，村长余明润手一指说：“这就是刘跛子家。”

也就是我看到的那三孔破窑洞。

我和村两委会的同志走进刘跛子家的庭院，映入我眼帘的是满院子串串紫色的花朵儿。庭院很大，粗壮的木棍搭建成方方正正的支架，一根藤，粗枝系在架上，沿架攀援，罩成一片阴凉。下面摆放着一个小木桌，破旧却很干净，还亮着光泽，周围散放着几把小木凳，有一个木凳子的腿坏了，捆绑了一根小短木棍，用铁丝拧紧了几圈。

听见院子里有响动，窑洞里走出一个跛子，我想他应当就是这家的主人。村支书王凯满介绍说：“这是刘跛子，大名叫刘武。”

我“哎”了一句，这个刘武，一点都不英武！不仅矮胖，而且是个跛子。

刘跛子一瘸一拐迎上来。我伸出手去想和他握手，他的手却缩了回去，黝黑的脸有点窘，嘿嘿一笑说：“庄户人在地里刨食吃，满手都是土。”他的媳妇也从窑洞出来，嘴里“呀呀”地说着，手在空中比划着。刘跛子指着小木凳向媳妇使眼色，刘跛子媳妇疾步上前，拿起木凳用袖子擦了擦，然后对着我们“呀呀”地说着，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我清楚她是在招呼我们坐。村长余明润说：“这是刘跛子的媳妇，是个哑巴，大名叫朱紫藤。”我打量了她一眼，刘跛子的媳妇穿着虽朴素，但身材眉目也算清秀。

眼前串串紫色花朵的美丽使我惊喜，我迫不及待地问：“这是啥花？”刘跛子说：“紫藤花。”我失声说了一句：“这是紫藤花！你媳妇叫朱紫藤？”刘跛子说：“我的哑巴媳妇，可是有主见哩。她高中文化，心灵手巧得很。她原来叫朱二妮，因为喜欢紫藤花，过门的时候，就把名字改了。”

她在纸上写下“朱紫藤”给我看。

刘跛子说：“原来我总是‘二妮、二妮’地叫她，也经常有那种忘了改口的时候。她就和我急，眼睛瞪得圆圆的，非得叫她朱紫藤了，她这才会眉开眼笑。”

村两委的同志笑了，我也笑了。

朱紫藤，与紫藤花确实有一比！她也散发着泥土的清香！

这时，朱紫藤已经给我们每人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我欣赏着庭院的紫藤花。

暮春时节，正是紫藤吐艳之时，但见那一串串硕大的花穗垂挂枝头，紫中带蓝，灿若云霞。灰褐色的枝蔓如龙蛇般蜿蜒，紫花烂漫，别有情趣。

村长余明润把我的情绪拉回到眼前，他说：“这两口子，两个残疾人组合成家庭，不容易，一个跛子、一个哑巴，他们却有个聪明乖巧的女儿今年上高三，日子过得有点苦。”我的心不由地紧缩起来，这个残疾家庭，能扶起来吗？这个脱贫攻坚任务瞬间犹如一块磐石压在我的心头。

村支书王凯满对刘跛子介绍说：“这是县委组织部派到咱村的第一书记，姓杨，也是你家的帮扶领导，以后有困难就找杨书记。”他话音刚落，刘跛子还没开口，朱紫藤上前一把拽起我的手摇了起来，冲着我一个劲笑，嘴里“呀呀”个不停，我很惊诧她的灵动！

我还是对刘跛子家实施了自己制定的第一步脱贫计划，先到集市上花了两千多元，买回两只奶羊，拉着缰绳送到刘跛子的手中。刘跛子有点感激涕零，眼睛却始终没离开那两只羊，我看见朱紫藤站立一旁一直在笑，我想她是在以笑容表示对我的谢意。

我拍拍手上的土，看着庭院簇簇紫藤花，心里洋溢着一种幸福的成就感。

不料第三天，刘跛子拉着朱紫藤找到我，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说，扶贫给他的那两只羊，夜里让贼给偷了。

我赶紧找来村支书王凯满和村长余明润说明情况，并向当地派出所报了案。

我是个不畏困难的人，我的扶贫帮扶不能因为丢失两只羊就搁浅。

一周以后，我又买了两只好奶羊送到刘跛子家，千叮咛万嘱咐，要严加防范，再不能让贼偷了。临走时，再看了那两只羊一眼。

我气恼的事再次发生了。刘跛子和朱紫藤慌慌张张地跑来，又一次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说，新买的那两只好奶羊又让贼偷了。刘跛子说：“这次是在白天，偷羊的贼开了一辆白色面包车。”朱紫藤“呀呀”双手比划着。我清楚她心里的着急。

我一下懵了！来不及多想，直奔派出所方向。

然而，派出所的同志却与我讲，说刘跛子四只羊被偷的事查清楚了，因为刘跛子的孩子读书需要钱，还有这几年朱紫藤看病做手术借了一大笔钱，刘跛子和朱紫藤把那四只羊偷偷卖了供孩子念书和还债！

我如雷轰顶！

刘跛子、朱紫藤，这两口子，心里鬼得很！他们家那一片紫花烂漫，在我的心中顷刻黯然失色。

我没有直接去找刘跛子和朱紫藤质问，因为那样只能加深彼此间的不信任感，贫困户一定有其贫困的道理，刘跛子和朱紫藤或许会还认为，我与其他的帮扶干部们一样，摆个样子走走过场也就过去了。

独自一人走在刘家沟村的山岗上，我一直默默地转着。帮扶工作一定要让被帮扶的人家知道与其他人家差在了哪里，决不是我一味真心地帮扶你们，而你们却始终认为自己贫困就有理由了，别人就应该帮扶你们。

我还不知道刘跛子家的工作突破口在哪里，但我知道有些话一定要说清楚了才行，一味躲躲闪闪似乎犯了错的不是他们而是我，长此下去，他们就真的不可救药了。

在回村子的路上，我忽然想到刘跛子的女儿，如果找到这个孩子，让她来帮着我说服其父母，或许帮扶工作就会取得新的进展。恰巧，一个高个子女孩子朝着刘跛子走去，我也随后跟了过去，她果然就是刘跛子的女儿。

再一次走进刘跛子的家，我直接讲明了来意，当着他一家人的面，我直接讲出从派出所得到的消息，说那四只羊被你们两口子卖掉还了外债，我已经打听清楚了，现在你就带着我去把羊牵回来。刘跛子满脸的羞愧，他的哑吧媳妇也把头低了下去，似乎我真的要他去把那四只羊牵回来。刘跛子的女儿也责怪起了爸爸妈妈，说爸！妈！报假案是要负刑事责任的，你们怎么能这样做呢！

我朝前走了一步，对刘跛子讲，说你着急还债还有情可缘，可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吗？只能是失去你们自己的信任度！

我们帮扶人员把情况讲清楚了，然后就可以一走了之！致富的大门并不会永远都冲着你们打开，难道你们两口子就心甘情愿拖累自己的闺女一辈子吗？你们让孩子以后怎么在别人的面前抬起头来？

那我还是去把羊牵回来吧，我知道怎么对他们讲。刘跛子终于做出了让步。

你先等等。我对刘跛子讲，最近这两年都是我来负责帮扶你们家，既然你不愿意养羊，那我再帮你想一个办法，但这一次你一定要痛下决心，而且也一定要做好。明天我再去给你们家买一袋面粉，你要想办法把馒头蒸出来，然后就到镇子里去卖馒头。至于你蒸出来的馒头能不能卖出去你先不用管，你只要能把馒头蒸出来就行。

蒸馒头那个活那我会做！刘跛子忽然来了兴趣，说我现在就发面，天傍黑前馒头就能蒸出来。

你蒸馒头烧什么？我随口问了一句，说每天都要蒸上二十斤面粉的馒头，这些柴火都得需要你自己去想办法。现在我就给你一个任务，下午你要争取去打回明天蒸馒头的柴火。

这肯定没有问题！刘跛子似乎看到了方向，说一下午我就能打回两天烧的柴火。

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但你要先把柴火摆到院子里来。我冲着刘跛子微笑了一下，说等你打回十天烧的柴火之后，我就去帮你打通卖馒头的销路。

镇中学的黄校长是我的老同学，前几天我在他那里吃了一顿饭，那个馒头让他们那个厨师蒸的，扔出去都能打死人。说心里话，即使在学校那里能够把馒头卖出去，我也不打算再做那样赔本的买卖了，因为我已经不再信任刘跛子夫妇。前几天我来他家时，看到他蒸出的一锅馒头，真就比镇中学的厨师蒸的好。如果刘跛子真的能够吃苦，我就把他介绍到镇中学去专门负责那个面案子的工作。最起码眼下他女儿读高中的费用就算是解决了。

另外对于朱紫藤来说，我也要想办法调动她的积极性，她可以守在家里帮着城里人收鸡蛋，这个生意我知道里面有多大的利润，只要她肯出力，一天下来，净挣四五十几块钱似乎也不算问题，如果她还肯继续吃苦，她就可以把收购来的鸡蛋自己送到县城里去，或者就直接联系城里人来到她这里再继续转手。这个忙我都能够帮助他们。

我把自己的主意仔细地对刘跛子夫妇讲了，他的女儿也在一旁劝说着朱紫藤，说妈，收鸡蛋这个事情你守在家里就能做到，有些字你会写，收鸡蛋的时候你把想说的话写下来，另外，我和我爸在家的时候也可以帮着你一起收购。

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我也恢复了工作自信。

扶贫工作还在路上！一个帮助刘跛子、朱紫藤实现脱贫的周密计划在我的脑海慢慢地形成。这样想着，那满院的紫藤花，又在我的心中美丽地盛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