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的老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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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前面,正在建设一座大花坛。十几个民工大都来自附近村庄。他们中的一男一女,引起我特别关注。
这是一对老两口,看起来年龄都在七十开外,小八十上数。老头个子不高,腰有点驼,瘦瘦的,一头白发,乱蓬蓬的,没个章程,身上满是泥巴灰尘。老嫲个子比老头高,打个灰头巾,鬓角苍白。他俩都是小工,负责在工地上推土、搬砖头、和水泥、清理建筑垃圾。他们给我的第一印象这是一对生活处在艰难中的农村老人,要不这么个岁数断然用不着到工地上干活。
他们之所以入了我的“法眼”,除了他们给我的第一印象深刻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我觉得这老两口特有意思、有趣。
那天大课间,我站在工地一侧,看民工们整平地面、砌花坛。老头老嫲搭档推砖头。
起先,老头推车,老嫲扯起绳子要拉车,老头眼一瞪,粗声粗气地说,站一边去,我还没老!老嫲笑了笑,退到一边。老头呸一下,往手掌里吐了口唾沫,来回搓了搓,弯腰拾起车子。地上很煊,老头弓着腰,拱了半天,车子像扎了根似的就是不肯走。老头额头汗珠子直冒。
老嫲说,我来!老头看了一眼老嫲,自言自语道,不是年轻那会子了。老嫲笑了笑。只见她腰一弯,推起车子,老头赶紧扯着绳子要拉,老嫲说,一边站着去!老嫲说着,腰弯都没弯,车子推得呼呼地,不一会儿就到了那边,将车子往一侧一歪,哗啦一阵响,砖头倒出来,转身回来推第二趟、第三趟……一袋烟功夫,老嫲就推了一大堆,足够大工用大半天的。
这期间,老头始终蹲在一边,眼睛眯缝着,吧嗒吧嗒抽旱烟,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老嫲一寸。我心里一动,忽然有感慨要说,却又没说出口。
中间休息时,老头从一个蛇皮袋子里,摸出一个碰掉了不少瓷的茶缸,挓挲着两根粗壮的手指头,从一个薄膜袋里,捏出一捏茶叶,放进缸子里,又去水桶倒了一缸子水,递给老嫲。
老嫲喝了一口,又递回来,老头喝一口,又递过去。一缸子水就在递过来递过去中喝完了。
老嫲拿出一包饼干,抽出一页给老头,老头推回来说你先吃。
见我在看他们,老嫲不好意思地解释说,老头胃不太好,我的胃也不好,中间得吃点东西垫补垫补,不然胃难受得厉害。一包饼干,在两人递过来推过去中吃完了。
我看了,心里热热的。
放工时,我看见老头老嫲一起将自带的铁锨等工具收拾好。老嫲站在老头身边,摘下灰头巾,在老头身上噗噗噗,抽打一番,一天的尘土被抽打掉大半。
然后,老头给老嫲打扑身上的尘土,老嫲递过去头巾,老头没接,摊开手掌,在老嫲身上拍来拍去,似乎还揉捏了两把。从老嫲的表情看很是受用。
老头推着车子前边走,老嫲紧跟在后边亦步亦趋。他俩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有时老头扭头嘿嘿笑一下,有时老嫲嘿嘿笑一下,似乎害羞的样子。可惜不知他俩说的啥。
这些场景每天都在重复上演着。
这天,正好他们休息,我也闲着没事,过去搭讪,和他们聊了会儿天。我故意绕弯子问起他俩的家庭,想打探下他俩是不是家里很困难,儿女们是不不怎么孝顺。
老头听出了我的意思,咧着宽大的嘴巴说,我有一儿一女,儿子在美国读的博士,娶了个洋媳妇。现在美国当工程师。女儿在深圳一家银行上班,女婿开厂子。儿子女儿每月都按时给他两口子寄钱。他们不缺钱,只是儿女们都忙,一年难得回来一趟。村子里年幼的都出去了,剩下的老人也不多了,连找个说说话的都难。蹲家里实在空得慌,我俩身体都还好,出来干点活,挣不挣钱是小事,图的就是能有几个说说话话的,凑凑热闹,打发打发时间……
你看,这是儿子给买的手机。老头说着,从包里拿出一部手机,我一看,好家伙,是苹果的。老嫲也拿出一部手机,说这是女儿给买的。一看,华为最新款的。牛!我相信老人说言不虚。
老头说,真希望儿女们别长大。老嫲也说,是啊,他们小的时候那日子多好啊,苦点忙点心里也甜。
听了他俩的话,我心里说不出是个啥滋味。
一个月后,工程结束了,一个漂亮美丽的大花园落成了。办公室前又恢复了它该有的安静。
空闲时候,同事们围着花园赏花观景,说说笑笑,温馨又从容,其乐也无穷。而我,却时常无语,甚至有几回泪眼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