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雪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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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已经去世快五年了。
每当我走在家乡县城那条最喧闹的大街上,我都会想到父亲,想到他在奔跑着,跟我擦肩而过,我用目光追上去,我的目光避开那些急速旋转的车轮,越过大街上攒动的人头,追上父亲身边呼啸而过的风,追上父亲身后飞扬的尘土以及父亲呼出的团团白气,可是——我追不上奔跑的父亲。
那年冬天,五十岁的父亲在县城最繁华的大街上像风一样奔跑,他后来告诉我:“我像一个疯子一样在跑。”
那年冬天,母亲生病住院,连续的打针让母亲的手背肿胀起来,打针的时候很难找到血管,好不容易找到了,针打着打着皮肤就肿了。医生说,打完针需要先冷敷一下,让父亲去买袋装的冰块,到卖雪糕的地方去买就行,要快!于是父亲跑出医院,来到县城最繁华的大街上,那是腊月,夏天五步一个冰柜机十步一个冷饮店的盛状早就绝景了,小县城的冬天还不流行坐在悠闲的小店里吹着暖气吃冷饮,所以,父亲跑过了大半条街,问遍了沿街的小店铺和大超市,依然一无所获。
父亲越来越着急,额头上涔涔不尽的汗水汇进脸颊的沟壑,终于,在车站附近的一个超市里,父亲找到了一个装满雪糕、冰激凌的冰柜,没有袋装的冰块,只有雪糕。父亲不知道这些雪糕好听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他高兴的是他终于买到了可以给母亲敷手的雪糕,他需要的只是一只密封良好的冰块或者雪糕。
举着一只雪糕,父亲开始向医院奔跑。医生说,要快!父亲沿着马路的一侧快步跑起来,汗水濡湿的棉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敞开了,脚下的棉鞋也气喘吁吁地张开了嘴,父亲头顶冒着腾腾的热气,他像一列火车穿越小县城繁华的大街!在路人层层叠叠诧异的目光里,在他们嘈嘈切切的笑声和猜测里,胡子拉碴、头发蓬乱的父亲在一路狂奔。我坚信那个时候,五十岁的父亲就像一列火车在穿越荒野。
此后,这列火车常常隆隆地从我心头开过,在深夜漆黑幽深的隧洞里迎面开来,在隆冬寒冷空旷的野外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