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传说]谁坐上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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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得旺从未有过的对过年巴望得不得了,因为今年能坐上席了。
老家大年初一有个坐上席的习俗。就是在大年初一这一天,男人们全集中在家祠内聚会,聚餐费用平摊,女人们做伙头军,上席让一位全村今年内最出色的人坐。平时上席都是岁数最大的老长辈坐,但这一天长辈总是自愿让贤,也不让官职最大或者最有钱的人坐,那太俗气了,只让最出色的人坐。至于什么叫最出色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例如前年坐上席的人是因为他捐了一笔钱给村老年活动中心,而去年是有人捐钱修了路。这不是明摆着的嘛,虽说不以金钱为标准,但一连两年都是因为捐了钱才坐了上席却是不争的事实。今年黄得旺在外做生意发了财,回来一出手就是5万,帮助村里修了一座桥,这样一来上席还不是囊中之物?
坐上席虽没有什么物质奖励,但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当配戴上大红花,坐在上席的那一刻,不就是人生的高光时刻吗?而对黄得旺来说意义更是非凡。老家绝大部分人家姓周,姓黄的只有自家一户,这要是在周家大姓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那就太为黄家祖宗八代争光了。
盼望中大年初一热热闹闹地来到了。中午十一点,钟声敲响了,家祠内的大铜钟上百年了,有人说这是个相当值钱的文物哩。村里只有逢到大事时才敲钟,现在敲钟是通知大伙到聚会的时间了。
在家祠内大伙你谦我让地坐下后,黄得旺脸上虽不动声色,可心里怦怦直跳。这时最年长的老叔公清清喉咙开腔了:“现在有请今年咱村最出色的人坐上席,他就是——”
黄得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都攥出汗了。这时老叔公大声宣布道:“他就是周老师!”
黄得旺大脑嗡的一声直响。在大伙的掌声里,老叔公又说:“周老师一辈子扎根在咱乡村,教出了无数的娃儿,功德无量。实际上他有过好几次机会调进城,甚至他的儿子在城里都安家了调他进城他都不肯。为什么?不就为了咱们村的孩子们嘛。现在他光荣退休了,可还是义务辅导留守儿童,一分钱也不要。大家说今年该不该周老师坐上席?”
大伙轰雷似地喊声:“该!”早有人来请周老师,周老师哪里肯,双手直摇往后让,可大伙这回由不得他了,硬拉着坐了上席,又给戴上大红花。
黄得旺这顿饭也不知道咋吃的,反正再美味的菜吃在嘴里也毫无滋味。回到家终于憋不住了,大声嚷道:“这是黑幕、黑幕!想不到老家这么个破地方也玩黑幕,不就是因为咱姓黄,是小姓吗?”
他爹一听不乐意了,瞪着眼说:“你小子说什么呢?老家是破地方?那你小子是马桶里钻出来的是不是?要说你没坐到上席,别人服气不服气我不知道,我第一个就服气。人家周老师是什么人?说起他来全村人谁不挑大拇指?怪只怪你运气不好,偏偏今年周老师退休,你算是撞上一个硬茬了。儿子,今年没坐上,明年再来呗!”
时光飞快,一晃又要过年了。这一年黃得旺生意大好,心满自得之余念念不忘的自然还是坐上席这件事。一回到老家没说的,捐出10万元,让村里帮扶一些贫困人家。同时又暗地里打探,结论是:没有老教师退休,没有人捐款,也没有其他方面的出色人物。这回坐上席该是三个指头捏田螺,十拿九稳了吧?
大年初一,大铜钟再次敲响了,当大伙说说笑笑地聚齐到家祠后,老叔公精神分外抖擞地宣布道:“今年坐上席的是——周大山媳妇!”
黄得旺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眼睛都红了。老叔公又说:“周大山家情况大伙是知道的,周大山常年在外打工,家里所有活全扔给他媳妇一个人干。”
黄得旺心头窝火直往上撞,演、继续演,这年头乡村里谁家不是这样老叔公又说:“除了照顾孩子吃饭穿衣上学,周大山媳妇还照料公公婆婆。可她家公婆与别家不同,公婆全有病,常年躺在床上,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甭说一日三餐了,就连大小便都是媳妇照料。可大家到人家看看,屋内屋外干干净净,公公婆婆清清爽爽,吃得饱还吃得好,个个气色好得不得了,就是亲生闺女也难做到啊,这样的孝顺儿媳妇到哪里找?我们要不要表扬这样的好人家?大家说今年该不该周大山媳妇坐上席?”
大家雷鸣般地回应道:“该、太应该了!这样的好人就要大大表扬!”
掌声中、叫好声中,周大山没喝酒先醉了,咧着个大嘴笑嘻嘻地往上席走,有人叫道:“嗨嗨嗨,大山,坐上席的是你媳妇,不是你好不好?”
周大山大大咧咧地回应道:“可总不能让一个老娘们坐上席吧?我代她坐不行吗?”
大伙一听也是。周大山正要落座,就在这时老叔公一声断喝:“让开!还好意思觍着个大脸,谁让你坐了?谁说女人家就不能坐上席了?今天我们偏要破破这旧规矩。大山媳妇,你来坐,我看谁敢把个牙龇一下!”
哄笑声中,早有几个小媳妇硬推着周大山媳妇坐了上席。当戴上大红花的一刹那大山媳妇满脸灿烂。这时周大山拉过他媳妇的手,这双手啊,哪还像个女人的手,干裂得就像老树皮一样,这得洗过多少衣服、做了多少饭菜、干了多少农活才使手变成这样啊!周大山哽咽了,朝着他媳妇深深一鞠躬,说:“媳妇,你辛苦了!”
大山媳妇流下了眼泪,几个小媳妇也一起流下了眼泪。
黄得旺把这一切全看在眼里,回到家他是心服口不服:“爸,您都瞧见了吧?他们这就是欺负外姓,就是黑幕,不就是孝顺老人吗?算什么啊……”
他爸大叫道:“屁话!人家就是伟大,就该坐上席,这就是电视上常说的中华传统美德。孝顺一天容易,孝顺多少年,容易吗?我如果有个这么孝顺的儿子、儿媳,做梦都得笑醒了!”
黄得旺这口气憋得太深了,他对自个发誓说:事不过三,第三年我再争取一下,如果还不成,那就永远放弃,把爸妈迁居到城里,永远不回来了,太令人伤心了!
可是第三年坏事了,生意垮了,还接二连三地出事,到最后甭说挣大钱,连生活都成了问题,想东山再起,没本钱了。完了,这回坐上席根本没指望了,那就不回老家了。可是爸妈来电话一个劲地催回家,黄得旺没法,只得动身。往年都是坐小汽车一路鸣着笛回家,今年坐火车转汽车,趁着天黑回到家,一头扎进屋里就没再出来。
一眨眼的工夫到了年三十。想着往年腰缠万贯、大把撒钱的风光劲,今年只能喝次酒抽差烟,黄得旺心里难受得不得了。就在这时钟声响了,黄得旺一愣,这是咋回事?不是大年初一召唤大家时才敲钟的吗?嗨,甭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