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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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时手机“滴滴”的响起来。是手机报。他躺在床上,拇指在导航板按上来按下去。最后一行是天气预报,显示“明日气温”是-8℃。
“你明天来吗?”他把头埋进被子,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按着:“明天零下八度,给我带厚衣服。你也多穿点。”他犹豫了一下,又把后半句删了。发送区域的收件人,显示的是“妈妈”。
隔天早晨他在去教室的路上,收到母亲的短信,告诉他已经在路上了。他想回她讯息,补上那条“天冷,多穿件衣服”。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他不知这是怎么了。整个早读,他捧着一本书,看不进去。手机躺在裤子的口袋里。他想它振起来,又怕它震起来。他的学校校规极严,学生不准带手机。他是偷偷带的。
天逐渐亮起来,太阳在天边露出狭长的一片。有光照进教室,落在他捧书的手上。他看看皲裂的手背,眼底里还有光,看哪都青青的一片。这是周六,没有课,学生都在教室里自习。他不知母亲到哪了。上午四节课,前两节他几乎什么都没干。他总是心神不宁。后来忍不住,他把手机拿出来,偷偷给母亲发短信。“你到哪了?”
没有称谓,措辞一向不客气。说实话,他打心里不希望母亲周六来。因为母亲来的时候总是攀着教室的门缝,叫他:“小茗——”教室里的人都捂嘴偷笑。这让他感到很厌烦。正在这时,“小茗小茗……”把他拉回了现实世界。门被扒开小缝,母亲向里张望。他立马站起身,拽着书包离开了教室。他带着母亲去了食堂。吃饭时母亲话多起来。但那絮叨,叫他厌烦,难以忍受。
母亲离开前,碰到了他们的班主任。大约聊得兴奋得过了头,母亲突然对班主任说:“小茗给我发信息说老师您一直挺照顾他的……”他的血一下子涌到头顶。他仔细留意班主任。班主任似乎皱了一下眉头。他一直胆小。他怕班主任没收手机。班主任很快走了。他冲到母亲面前,冲她吼:“说什么我给你发信息啊,你还怕他不给我没收啊。”“啊”。母亲用手捂住嘴,“我忘了。”
最后他把行李箱的伸缩柄扔给母亲。“你走吧。”他说。母亲的手在空中,抓了一下,又抓了一下。抓空了,伸缩柄摔在地上。“你走吧”。他又重复一遍。转身离开母亲,向宿舍楼走去。大约过了很久,他听见母亲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离开了。他忍着,一直确信母亲走远才往后看。母亲拖着箱子,身影逆光,一片黑暗。
回寝室后他躺在床上,想究竟是谁变了,究竟什么不一样了。据说母亲当姑娘时是没有这么好的脾气的,还很胆小。但有他后,母亲脾气越来越柔顺。她也不再怕虫子。她在雨天冷天会发短信叮嘱自己多穿衣服。她每个周末要坐好久的车来看他,给他带吃的。她是小人物,但她也是他妈妈。即使不被谅解,被怨恨,也毫无怨言。似乎是变了,但想想仿佛又没变。
-8℃。他又想起昨天手机报里提到的最低温度。他犹豫了一下,编辑了短信:“这两天一直在降温,多穿点。”收件人是“妈妈”。做完这一切他把手机放在枕边,他等着它亮起来。眼底的光,晃啊晃,晃啊晃。他趴在床上,努力支起头看到天上潮湿的大太阳,感觉全身都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