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歪脖子树

出入小区大门时，时常看见有人站在门口的歪脖子树下，跳脚对骂。

跳脚对骂的旁边，自然，少不了围观的闲人。

然而，更多的人，忙着要去挣钱，或接送孩子，一听而过，一笑而过。

大门口歪脖树下的对骂，无非是车蹭了车、车蹭了人、或人蹭了车，人蹭了人。

时间长了，有人醒悟，“罪魁”出在歪脖子树身上。

歪脖树，高有八米，粗约二尺，枝干扭曲，糙皮丑形。歪脖树屹立在小区大门不远处，把本来就不宽敞的道路，楞是截成两半。

早在小区新建前，孙书记多次强调过“宁可挪房，不可伐树”；强调过“谁要敢伐树，请他吃窝头”。

歪脖树既非古树，又非名木，为什么要特殊保护呢？

因为，歪脖树，树干歪曲，枝叶稀疏，符合孙书记一贯“不直、不正、不密”的审美标准。这个标准，源自孙书记的重要讲话：“直则无姿；正则无景；密则无态”。

孙书记还讲过：“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

从此，没人再敢公开说歪脖树的丑形糙皮了。否则，就是“妄议”！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小区门口的歪脖树，被孙书记上升到美学高度，成了县里爱护林木的形象代表。此后，县城各处再改造时，就有人刻意地保留起树来。

刻意，就是说不把树留在偏僻处。留在偏僻处，不容易被孙书记看见。

比如说，要新建的幼儿园大门口，有几棵杨树，正好矗立在路中间，保留！

又比如，高速路隧道出口的连接线上，有一棵榆树，正好矗立在路中间，保留！

再比如，拓宽示范路的时候，马路正中间，就新栽了两排密密麻麻的石头桩子。栽了几百根石头桩子，目的就是保护一排杨树。当然，对外也宣称说：便于雨水回灌再利用，这也是建设“海绵城市”的新发明。

可是，高速出口的连接线上，一转弯处，路中间杵着一棵树，到了晚上，眼神不好的司机就会冲上去“亲密接触”；幼儿园门口，杵着几棵大杨树，一早一晚，就成了通行的“肠梗阻”。

这些刻意保留的树木，不管说起来多么 “文明”，影响市民出行乃至生命安全，现实就摆在那里，容不得矫饰。

而示范路中间几百根石头桩子，不管说起来多么“海绵”，坚硬锋利的现实就摆在那里，从此带动了补轮胎、修车轮毂的生意。

终于，刻意留树的部门，因事故多发而担心出人命、害怕继续被诅咒，偷偷铲除了这些树的典型。

至于再后来，刻意留树的部门头头，一个在运动之前，东窗事发，锒铛入狱；一个在运动之中，惊吓过度，忧惧而死。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安宁社区门口的歪脖树，“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被上升拔高到美学高度，作为县里爱护林木的形象代表，谁都不敢轻易下手铲除。何况，歪脖树下的对骂，污秽的言辞，一般传不到领导耳朵里。

于是，歪脖树继续歪着脖子，坚守着“不直、不正、不密”的风姿。

后来，不知是谁、什么时候，偷偷把歪脖树根部的皮，环剥了，露出森森的白皮，盼望树早死。

后来，又不知是谁、什么时候，偷偷在歪脖树下点了一把火。树根部，被烧烤得乌黑。

歪脖树，并没有因为被剥皮、烧烤而丧生。

被剥皮、烧烤过的歪脖树，依旧杵在小区门口，迫使居民侧身而行。歪脖树稀疏的枝干每春发着新芽，可从任何角度看，毫无美感可言。且日渐呈现出衰败的迹象。

小区居民，人人心里都这么认为，谁也不再出头要把歪脖树砍掉。

大家都很忙，谁会去自找麻烦呢？

某年月日，夜间，突降暴雪。暴雪与雷电交加，大风并雨雪肆虐。暴雪中，县城道旁的树枝，不断地下垂、下垂，然后声声脆响，折断在地。先是胳膊粗的枝条纷纷断裂，继而碗口粗、比碗口更粗壮的枝干不断被压垮。居民关门闭户，不敢在路上逗留。

暴雪之后，据林业局不完全统计，全县共有X万多树木倒伏，X万株林木受损。

安宁小区门口的歪脖子树，因为枝叶稀疏，难以挂雪，除了几个树杈子折断，居然逃过了一劫。

人们被集中，重点清理县城各处断裂的残枝、疏通阻断的道路。没有谁在意一棵歪脖子树的问题。

又过了几年，歪脖子树突然消失了。

习以为常的居民，有些莫名其妙，感觉有点不太习惯。

有热心好事的闲人，围坐一起闲谈时，竟扯出了砍伐歪脖树的多个版本。一时弄不清哪个是假，哪个是真：

一说，县里新派来一个书记，有天被安排到安宁小区视察，新书记路过，瞅了一眼歪脖树，旁边陪同的干部介绍说：这是前任 “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的典型树。新书记听后，抬头斜眼又瞅了一下，从鼻孔里冷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当天，歪脖子树就被人安排连根拔掉、运走，并且把拔树造成的坑洼，也迅速进行硬化平整。印象当中，新闻里好像报道过，题目似乎叫：《新书记情系社区居民，再关切消除安全隐患》；

二说，组织开展主题教育实践活动时，有个征求群众意见环节，有个干部想起歪脖树的事情，就安排向上级提交书面报告，申请砍伐资金。上级领导十分重视，及时作了批示。领导批示之后，大家认真领会上级领导重要批示精神，并组织层层学习传达贯彻。有关方面迅速行动，整改落实。当天，就进行了周密部署，组织了专门力量，急群众之所急，想群众之所想，众志成城，不辞辛苦，终于解决了这个影响居民出行十多年的大难题。听说这件事情，还作为主题教育实践活动的典型案例，在全县进行过多次的巡回宣讲呢。

也有闲人听了这两种说法，不屑地说了声“C”！表示否定。他说，其实，有天夜里刮大风，歪脖子树是被风刮倒的。大家难道不记得报纸上有报道说：《大风无情搞破坏，干部有爱贴民心》？说的就是风把树刚刮倒，有关方面得知消息后，迅速启动了应急预案，第一时间作出应急反应，及时调动了专业力量，迅速把大风刮倒的歪脖子树抬离现场，并做了善后处理。那天夜里，大家冒着严寒、顶着狂风，坚持把现场清理干净。大家一致想的是：“全心全意为居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