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在冬季的红菊花（散文）

九四年秋季，红菊花到县城化工厂做临时工，微薄的收入支撑这个白手建立的家，已经是捉襟见肘了。刚进厂一年多时间，全国国有企业、集体企业宣布解散，打破所有工人的铁饭碗，红菊花又一次陷入困境。红菊花有了两个小孩，上有老下有小的，丈夫整天沉溺在牌桌上，玩物失志，家庭开支日益紧张。

工厂解散的当天，红菊花从工厂带回一盆含苞待放的菊花，小心地摆在梳妆台上，若有所思地观赏着。土红色的瓦盆里，菊花树有筷子粗，尺多高，碧绿肥大的叶片，稀疏有致，散发着微微菊叶香。顶部的花蕾冒出绿豆大，一簇一簇的，包着淡红小瓣，令人非常喜爱。陶渊明独爱菊花，爱它宁折不弯的气节。

五年来，公公婆婆见菊花一个人为这个家内外操劳，没有说一句累，也没有半句怨言。现在，工作没了，知道菊花比谁都焦急难过，却找不到适合的理由安慰她，任她一人痴痴地思考着。

快要到吃夜饭的时候，王诗华垂头丧气地从外面回来，还没有坐下。父亲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一个大男人，整天不着家，就知道打牌赌博，不务正业，你嫌这个家还没有被你败光吗？”

红菊花听到公公又在怒骂自己的丈夫，快步从房间里走出来，正好赶上公公操起拐杖要打王诗华。急忙上前拦住公公，抢下拐杖丢在一边，带着满脸笑容，说道：“爹，您消消气儿！现在打牌赌博随处可见，多见不怪。他一个七尺男儿，就这点嗜好，只要不乱赌滥赌，没有多大事儿。这个家有我呢，不会倒的。”

夜深人静，儿女都睡着了，红菊花笑着对丈夫说：“诗华啊！现在工作又没了，收入来源就没了。你是家里的主心骨，一家人的依靠，拿个好主意，想想办法啊。打牌呢毕竟不是正当职业，好玩一下可以，养不了家啊。”  (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王诗华正在思考几盘好牌，为何就输得那么惨，听妻子要他拿主意，心里不耐烦，没有好气地说道：“我对其他的事什么都不懂，也不想去尝试。你自己想办法好了，做什么我都不管。”

冬至过了三天，寒冷的西北风“呼呼”地刮着不停，冬天似乎提前报到了。梳妆台上的菊花偏偏这时候开出一朵，红的格外妖艳，房间里充满菊花香气。忙碌的红菊花，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地观赏，几天后，盆菊花被极度的寒潮冻枯了。花朵、花蕾全都成了干花，红红颜色退得暗淡发白，宁折不弯的花骨架依然挺立，已经失去可人的观赏价值。

红菊花自己认为是女强人，大包大揽独自支撑这个家，早已伤痕累累，心神疲惫。碍于面子，毫不后悔选中一个稀泥不上墙的男人，也不想伤害自己心仪的男人，相信自己的眼光没有看错人。他一定会迷途知返，爆发出惊人的能量，为自己真爱锦上添花的。

桃花争春，菊花迎秋，各有时令，美丽娇艳的花朵，给人们带来了赏心悦目的视觉，美不胜收。偏偏这一颗红菊花，错过硕果累累的金秋时令，却开在寒风阵阵的冬季。“菊卉不为春色动，梅花偏与斗雪开”。然而，开在冬季的红菊花，她有春花一般妩媚吗？她有秋菊那样坚毅吗？

“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推开波浪。

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

八十年代末，年满十九岁的洪菊花同无数学子，自豪地走出高考现场，跟着高音喇叭一齐唱着《让我们荡起双桨》，兴高采烈地走出校门，坐上回家的班车。

洪菊花的爷爷是晚清秀才，父亲是益阳市颇具名望的评书家、文艺先锋、共产党员、司法干部，吹拉弹唱样样皆精。京剧、花鼓戏唱得特别好，扮演《智取威虎山》里的英雄人物杨子荣，那种精气神丝毫不亚于职业演员。闲时说评书给同事们听，或者戴着老花镜，钻在书堆里做书虫。洪菊花出生在书香门第，从小受到两代人地陶薰，博览群书。她有过目不忘的记忆，立志做一名诗人、作家。严格的家风、家训，城市的良好教育，使她一直成为校花、学霸，一代才女。谁知造化弄人，高考分数线仅差五分落榜。

她最喜欢穿红色衣服，“洪”与“红”同音，以前的同学，现在的同事都叫她“红”菊花。益阳县城小学三年级班主任，身体有病，需要长时间休养，请她做代课老师。校长见她的文化水平、教学水平，完全可以胜任初中老师。校长鼓励她说：“菊花啊，好好工作吧！你一定能成为优秀老师！”

第二年春，县城要从社会成人中招一批公办老师，红菊花怀揣为人师表的梦想，参加了这次筛选式的考试。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五十多个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才俊和现任民办教师应试，招收的名额仅五人，她又一次落选。

也就是这次擂台大比拼，将这株含苞待放的红菊花，推向风口浪尖，彻底改写了人生和命运。

红菊花高一米六八，微胖身材，常穿红色外衣，蓝色长裤，高跟皮鞋。长发披到肩下，柳叶眉，鼻若悬胆，一字平嘴，两唇稍厚，配上宽大的脸，细腻净白的肌肤，美得恰到好处。她不喜欢叽叽喳喳地，内心刚强而豁达，具有女人娇媚气质，又有男人宽阔胸怀。脸上的微笑，是她永不消失的风景。女人十九二十花正红，不说沉鱼落雁吧，男生见了她，心不由自主地“砰砰”跳，谁都想亲近她，甘愿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这次应试有幸认识了同城落榜男生，叫王诗华，二十二岁，身高一米七，微胖体形，五官端正，留平头，穿西装，佩领带，一双皮鞋黑得闪亮，穿在他身上合适得体，人更潇洒漂亮。特别他那一张嘴啊，说起话来幽默风趣，滔滔不绝，格外招女生喜欢。两人在课间休息时聊了一会儿，共同的语言，远大的志向，都自叹相见恨晚。惺惺惜惺惺，帅哥爱才女，便产生爱慕之情。生活在同一个城，门当户对，年纪般配，一对有情人终于坠入了甜蜜的爱河。

八十年代虽说改革开放了，但很多人的封建余毒还没有来得及清除。尤其像红菊花父亲这类人，整天满嘴“忠孝理智信”啊、“三纲五常”啊、“三从四德”啊，容不下家人半点越轨言行。

红菊花为了追求自己的爱情，成了封建思想的叛逆。两人经常相约去看戏看电影，馈赠鲜花礼物。红菊花喜欢唱歌，嗓音特别好，两人走到一起就喜欢显摆，放开嗓子唱几首心爱的歌。爱已经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境地。无事喜欢嚼舌的人，总是看不惯他们（她们）肩并肩、手牵手说笑不停的样子，把红菊花经常约会的事儿，添盐加醋传开了，传到食古不化父亲的耳朵里。气得这位迂腐的评书大师、司法干部暴跳如雷，指着正在看电视的红菊花，大声说道：“反了反了！简直是伤风败俗啊！你不是大家闺秀，也是小家碧玉啊！一个妹娃子，居然明目张胆地与细伢子私自约会，把我的老脸都丢尽了！我怎么对得起先人啊！”

红菊花反驳道：“马上就要进入九十年代了，您的封建思想丝毫都没有摈弃。国家早就提倡恋爱自由，我们恋爱光明正大，没有什么见不得人，更没有错。我的终身大事，我的幸福未来自己做主，坚决抵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套包办式婚姻，绝不步你们后尘。”

红菊花为这件事，大道理讲了一大堆，怎么都说服不了固执的父亲，越说越僵，最后，父亲怒发冲冠，带着十足的火药味，连拉带拽架着红菊花到堂屋里，要她跪在列祖列宗面前反省，谁阻拦都没有用。手里的厚篾片，拍得八仙桌“砰砰”响，吐沫四溅地大声吼道：“今天我要整顿家风，好好地给你讲一讲什么是三纲五常，三从四德。”

面对顽固不化的父亲，倔强的红菊花委屈地流下眼泪，反抗到底的决心丝毫没有动摇。自己的幸福自己决定，誓死不向封建礼教低头。趁父亲没有注意，站起来立即快速冲出堂屋，向着山间的小路跑了。

她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跑了，朝着自己理想中的幸福跑去。跑啊！跑啊！离开了二十多年温暖的家，离开了养育她二十多年的父母······

爱是很神奇的东西， 爱能冲破重重压力，也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爆发出的能量没有谁能阻挡。

到底情为何物，谁也说不清楚。万事都有一定之规，唯独爱情无法预测，无法先知期待的结果！我们的一生，就是一个不断分离与放下的过程，遗憾的只是，分离时，没能好好的告别。

2019年3月10日于珠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