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穷不一定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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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秋天,大哥结婚。母亲跟大哥说:“我们家穷,但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婚事必须要办得体体面面。”
母亲进房里拿出一条方围巾铺在床上,这围巾只有过年的时候,母亲才从箱子里拿出来戴,散发着浓浓的樟脑丸的味道。然后她又从细篾鞋篮子里拿出两双新做的布鞋,千层底的那种。她把鞋码在围巾里,包好,夹在腋下。喊我说:“老幺,跟妈妈做伴,去后台岭上姚妈家借钱。”
出门来,天已黑尽,借着星星微弱的亮光,母亲从柴火垛里抽出一根棍子拿在手上。
到后台岭必须经过一片长长的竹林,所谓竹林也不全是竹子,还有高大的树和一些不知名的矮灌木,黑黢黢的一大片,里面不时传出一种异常恐怖的鸟叫声。我知道这种鸟,黑色的,体型很大,专门晚上叫,据说叫“老巴子”。大人们吓小孩子都是说,再哭,再哭老巴子来了。
我紧紧地抓住母亲的衣角,屏住呼吸,脚步轻轻地跟着母亲快步走。
走过竹林就是后台岭了,母亲把棍子放在一户人家的院子边,腾出手来牵我的手,母亲的手心竟然也是湿漉漉的。
终于到了姚妈家,姚妈姚爹都在掰棉花。母亲取出腋下的包裹,笑着说:“姚哥姚姐,这是我给你们俩做的鞋,不成敬意。”
他们并没有接过母亲的鞋,只是笑着说了声:“好,好,你太讲礼性了。”母亲就知趣地把鞋放在人家的桌子上,陪着笑脸说:“哥姐,那天跟你们说的那个事,还是望你们帮个忙,棉花卖了就还。”
姚妈妈说:“谁没个为难的时候呢?乡里乡亲的这么客气干啥呢?”
说归说,但她却没有去拿钱,继续埋头掰棉花。
那时候刚刚包田到户,棉花大丰收,人们白天把棉花揪回来,晚上坐在灯下掰,家家户户都是堆得像山一样的棉花,墙上爬满了红铃虫。
母亲拿过板凳,围着棉花筛坐下,开始掰棉花。棉花筛是特制的专门掰棉花用的,竹子制成,直径一米二左右的大孔筛子。母亲叫我坐她身边,指着我对姚妈说:“别看我家老幺年纪小,手爪子快得很,赶得上一个大人掰棉花呢。”
掰了一筛又一筛,一筛又一筛。其间母亲不断地说些好听的话,一副恭敬讨好的样子,尽其一个穷人的卑微。
太困了,我昏昏沉沉地伏在母亲腿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把我叫醒,说要回家了。我睁开眼睛,看见姚妈把手伸进怀里(大襟子衣服的口袋在怀里),拿出一个蓝格子手帕卷,慢慢展开,说:“妹子,鸡都叫两遍了,天马上就亮了,这是八十块钱,拿去吧!你说要一百块钱,我手头实在是只这么多了。”
母亲千恩万谢后,牵着我回家,寻找到先前搁在那里的棍子,原路返回。走过竹林时,我莫名其妙地觉得很伤心,呜呜哭了起来。母亲抹了一下眼睛说:“老幺,不哭,谁的钱都是血汗钱,一定要记得这个恩情。”
那年年底的一个艳阳天,母亲称了一斤红糖,去姚妈家把钱还了。那天母亲腰杆挺直,谈笑风生。姚妈硬是要留我们吃午饭,吃的是猪肉白菜炖粉条子,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