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尽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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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村有个人,叫李连庆,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事儿一大堆,忙得死的时间都没有。家里地里,收湿晒干,修房盖屋,儿子结婚,闺女出嫁……最烦的是,炕上还有个半瘫老娘,都八十三喽。
这天,李连庆还没起床,老婆就唠叨开了:“茅坑的粪都满了,该出粪了。东南地里的柴再不拉回来,都让放羊的烤火给烧光了。趁天还不上冻,把新房的地板砖铺铺吧。再有……”不等老婆说完,李连庆“嚯”地坐起来,一边穿衣,一边没好气地说:“知道了。活儿总得一个一个干吧?总不能把人劈成两半儿吧?”
话音未落,就有人急急火火地闯进来,乍乍乎乎说:“连庆叔,连庆叔!四奶奶她又喊着‘连庆,连庆’,光着身子,爬到街上去了!”
来人叫凤奎,是个傻子,是李连庆不出五服的侄子。傻凤奎口中的“四奶奶”,是李连庆的老娘,也是傻凤奎的对门邻居。连庆娘一个人住在老宅子里,平时有啥事儿,都是傻凤奎给“捎书传话。”
连庆听了傻凤奎的话,急得脸都绿了:“啥?你四奶奶……又光着身子爬出去了?”傻凤奎流着哈痢子说:“我已经把她抱到床上去了。四奶奶从夜里就开始喊了,‘连芳,连庆’地一个劲儿喊叫”。连芳是连庆的妹妹,嫁在三里外的村子里。
连庆冲傻凤奎摇摇手,无奈地说:“你先回吧,我一会儿给她送饭去”。
老婆做好饭后,连庆胡乱盛了一碗,端了去给娘送。一进屋,连庆就又急又气说:“娘,你咋又光着身子出去?你这不是往我脸上抹黑,让人戳我脊梁骨吗?一天三顿饭,我哪顿少了你的?你让我以后咋做人啊?老喊我干啥?你知道我有多忙,有多少事儿吗?我总不能一天天地守着你吧?”
这时,连庆妹妹连芳也来了。连芳一来就抹起了眼泪:“俺的亲娘啊,可真能给俺搅和!又叫俺来干啥?俺也一大家子人哩,离得开吗?”连庆气急败坏说:“妹,你不知道,咱这个娘多能给俺丢脸。又光着身子爬出去了!妹,你,你咋来了?”站在连芳身后的傻凤奎吸吸鼻子,傻呵呵地说:“是我把姑叫来的。我来四奶奶家,四奶奶抱着我的腿,喊着说,‘给俺闺女捎个信儿吧,把你连芳姑叫来吧。’”说着,傻凤奎突然向前一步,叫道:“连庆叔,你看,四奶奶脸黄了,死了!”
连庆吓了一跳,上去伸手一试,娘连鼻息都没了!请来赤脚医生后,医生也直摇头。连庆哭了一嗓子“娘”,就和连芳赶紧跑去通知本家,让他们去扯白布缝孝衫,准备孝幛白幡。
连庆和连芳跑了几家后,兄妹两个嘴里哭着“娘啊”“娘啊”,回了老宅子,一进屋,兄妹两个不禁大张了嘴巴,把哭都忘了。因为被窝是空的,瘪的,人不见了!
这当口,院里已陆陆续续进来一些人。连庆听着院里的人声,煞白着脸说:“妹,这,这可咋办哩?”连芳沉着地问:“哥,娘是真的死了?”连庆带着哭腔说:“这还有假?医生都确定了。哪,咱先出去看看?”
出屋一看,院里站的都是本家人。手里拿着纸马纸车的二婶说:“连芳,快去把这个烧掉,让你娘坐马车走。”怀里抱着送老衣的三爷说:“连庆,给你娘换换衣裳吧。”有几个晚辈,拎着烧纸,要进屋吊孝哭丧。一辆三轮车也开进家门,车斗上是一副漆黑的棺材。
连庆一看这阵势,慌得尿都来了。倒是连芳接过三爷的送老衣,碰碰连庆说:“哥,给咱娘换衣裳去。”
兄妹两个关上门,连庆双腿打软说:“妹,你说,咋,咋办吧。”连芳飞快地说:“医生确定娘死了就好,尸体咱能以后找。这事要捅出去,舅家的人还不把咱俩乱棍打死?你二闺女卖衣服还有几个橡胶模特,就在娘里间屋里……”说着,兄妹两个找来个像胶模特,给它穿戴整齐,用白布蒙上了脸……
按这一带的风俗,人死后放七天才能下葬。其间,儿女要守在灵前哭丧,不得离开,叫作“儿女需尽七天孝。”这七天里,连庆、连芳寸步不离地守着棺材,哭得那真叫肝肠寸断,天昏地暗,哭得看的人都泪水涟涟。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孝敬娘,连庆哭得腰都软了,骨头都散了。想到以后再也见不着娘了,连芳扑在棺材上,一边哭一边用手掌拍棺盖,拍得“咚咚”山响,拍得手掌都红肿了,出血了。
下葬这一天,灵堂里外都是人。有送殡的亲戚本家,有帮忙的,也有看热闹的。快到出殡时,灵堂里突然传来“哈哈”的怪笑声。仿佛晴天一个炸雷,嘈杂的哭叫声猛一下停止了,大家的目光“唰”一下聚焦到傻凤奎身上。
傻凤奎见这么多人盯住自己,仿佛受了鼓舞似的,又放肆地大笑了几声,这才歪着脑袋,看着连庆、连芳,字正腔圆地说:“四奶奶光着身子爬到街上喊叫,儿女也不来。你们宁可守着七天空棺材,也不肯守娘一天。四奶奶给你们赌气哩,她说等她死了,让我把她藏起来,让你们守着空棺尽孝去。我趁着你们出去通知人,就把四奶奶藏了起来。非得等人死了,才能尽孝吗?真怪啊……哈哈……哈哈……”
傻子又古怪地笑起来,笑得所有人脸上都古怪起来。包括连庆连芳。
这件事后,这一带病重的老人身边都有了子女陪护,傻凤奎或者说是四奶奶让他们明白,与其死后尽孝七天,倒不如活着时多陪爹娘一小时,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