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红了

夜幕降临，一弯弦月高挂，皎洁得很。蛐蛐、蝈蝈不叫了，秋蝉、麻雀也没了声息，白天的喧闹销声匿迹。秋风习习，空气中夹杂着些许寒凉，还有浓郁的果香气息，沁人心脾。不再宽敞的院子里树影婆娑，月光下，影子随风晃动，宛如一幅富有诗意的水墨画。女人从一大堆苹果旁缓缓站起来，伸了伸酸痛的腰，回屋拿了件外衣披上，今晚上她是要挑灯夜战了。

女人叫常小霞，虽不到四十岁，生活已无情地在她的额头、眼角刻下道道印痕。灯光下，她的脸色红润成黄土高原上成熟的“红高粱”。坐在小矮凳上，小霞赶紧弯下腰，右手小心翼翼拣起一个苹果，掂在眼前细心打量，像母亲端详心爱的宝贝，眼光柔柔地，充满温情和喜悦。手腕一动，苹果利索地在她手里转了一圈，眼光也随之快速地转动，唯恐放过一丁点瑕疵，然后再用另一只手中的择果圈量一下。心中一阵欢喜，嘴里还轻声说了声“通过！”又小心翼翼、轻轻放在商品果堆上。她双手并用，配合默契，红润鲜嫩的大苹果在她手里翻转跳跃着，经过准确的测量，光滑细腻，像婴儿的肌肤，白里透红，犹如美人的凝脂玉肤的优质果便转移到了另一边。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她面前的一个果箱已经装满。红堂堂一片，色泽鲜亮，香味扑鼻。她眼里，它们个个都是她的孩子，她爱怜地瞧瞧这个，又瞄瞄那个，个个都惹人喜爱。它们不久就会为家里换回来一大把钞票。每当想起收获时的喜悦，她就会激动，情不自禁地想笑，想大声唱一曲。她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感恩社会，感恩生活，感恩帮助过她的人，淡淡的笑容爬上了她的脸颊。

喜悦过后，小霞又长长地叹息了一阵。过度的劳累，使她有些承受不住，如果这会丈夫能打个电话回来，她一准会向他发出邀请，你赶紧回来吧！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两个可爱的女儿，我也特别需要你的陪护！

对于丈夫，小霞还是有些内疚的。三年前，她不想再过那种到处去打工、到处流浪的生活，果断带着两个女儿回到了家。她要给两个女儿一个温暖安宁的享乐窝，并在没有征得丈夫同意的情况下，执意去做了节育手术。小霞的观念是，如果任由着丈夫不生儿子不罢休的想法，自己可能就得一直生下去。她不想沦为生育机器，更不想让两个女儿从小就跟着自己变成家里的奴隶。丈夫知道情况时，她已经准备办理出院手续了。为此，丈夫便和她怄气，没有商量便抛家舍业，抛离妻女，再一次外出打工去了。他的理由是，妻子断了王家的香火，那便和要了他的命一样！小霞还托人捎去了一封信，力劝丈夫回来，说在外面奔波，你一没有技术，又没有个好身体，即使你用尽了牛马之力也挣不到几个钱，不如回来，和我一起侍候好父母和两个女儿，即使咱们贫穷一点，只要一家人能聚在一起，那就比在外面风餐露宿要好许多。

小霞还举了自家的例子，说娘家的兄弟姐妹就多，当初自己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主要原因就是子女多父母顾不过来，而父母也从未感受过多子多福的梦想。她觉得培养好两个女儿才最重要，令她高兴的是两个女儿都争气，大女儿中学毕业就考上县里的职业中等学校计算机专业，近来又在市里举办的技能大赛中获了一等奖。小女儿正在读初二，各科成绩也都优异。国家在照顾“二女结扎户”，不仅为她们减免了学费、书本费、免费提供早餐，还发放了贫困寄宿生补助金。她庆幸自己当初的正确选择，国家政策这么好，生女儿哪一点就不如生儿子了？尤其是后来又陆续得到政府的扶持，一次次使她心里如同喝了蜂蜜，也使她看到了好日子正在向自己招手。

做过了绝育手术，小霞仿佛卸下一个沉重的包袱，她也要享受现实生活带给自己的快乐。

往事一幕幕地在眼前经过，像放电影一样。三年前，小霞家被定为“县乡村”三级领导的重点脱贫帮扶对象，她就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好好地过日子，男孩女孩都一样么，不要误了娃，支拨教育好娃，让娃娃有个好前途，比啥都强。”县领导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乡里领导点名把常小霞排在帮扶的第一户，村领导也热心帮她承包下二亩最好的果园。从此，她的生活就有了奔头。每天她只要一头埋进果园，刮腐烂，掐枝抹芽，锄草打药……精心管理，果园也回报了她硕果累累，去年收入两万七千多元，今年少说也要有四万元。前天外地客户已经下了定单，每斤苹果四元三角。看着眼前一片香甜可口、秀色可餐的大红苹果，她一次次地喜上眉梢。是的，她应该高兴，她已经从没有儿子的落落寡欢中挣脱了出来。在县里的党代会上，领导的讲话更是一次次地鼓舞着她，还有苹果联销大户曹丽琴，养殖能手申百林的示范带头作用……自己才能有今天。每一次喜悦时，小霞都会感谢乡里周书记的关心，还有刘支书对她家资金上的帮扶、技术上引导、管理上培训，还有今年春天那会，县林业局派技术员来村里，帮着她们挨家挨户地修剪果树。现如今，村里已经有好多人家都住上了小康屋，二层楼，前院后院，门口有花园、路灯、路面硬化，村村通上了公路。圆了村民们的致富梦。小霞最爱看村口供销社墙壁上的那句口号：“脱贫奔小康，旧貌换新装”，她打算后年也要盖小康屋，她越想越高兴，越想越兴奋，脸上再次浮现出笑容，心里也美滋滋的。

就在前几天，村里的情况还登上了报纸。在第一版面上，村支书的照片格外醒目，接来还有一整面的报道，其中有这样几段文字，小霞特意用女儿的圆珠笔在下面划上了波流线，因为那是记者采访时，她讲的一番话：

要问村里有多少亩苹果树获得了丰收，我确实不知道，因为到处都是果树，每一棵树都挂满了大苹果！今年村里能产多少斤苹果，我也没有计算过，我只晓得许多年以前，因为公婆和丈夫嫌弃我生了两个丫头，生不出儿子而痛苦烦恼。那会我一心要为生个儿子而外出去劳累奔波。

我只晓得十七年前从外乡嫁过来时，村里已开始栽果树了。那会规模不大，以秦冠、黄香蕉为主，而今几乎到处都是果树，我们这里已经被誉为“全国优质红富士苹果基地”，产出的苹果销往全国各地，还有早熟的乔纳金、北斗、青苹，都备受消费者的亲睐，这两年价格也特别好，若赶上中秋、国庆节等，更能卖上个好价钱。

看到乡亲们都信心百倍，我也铆足了劲整天泡在果园里，也一直盼望着腰包能鼓起来，然后也要住上小洋楼，再把小轿车也开回到自己的家里来。

其实我早就知道幸福要依靠自己的努力！当我看到村民们一家家都盖上了好房子，都开上了好车，我心里也着过急，也分外眼热，心里更是酸溜溜的。

去年我们村苹果收入十万元以上的有十几家，今年会更多。

每一次想到被别人甩在了后面，我总是痛恨自己。是哇，乡邻们都在大面积栽种果树时，自己干什么了？还不是因为封建思想在作祟嘛！总觉得女儿日后终究是人家的人，每一次都会觉得透心凉，即使栽了果树又是给谁栽？日子没了盼头，惜惶紧巴，漫无目标。我也常常恨自己的肚皮不争气，为生个儿子而东躲西藏，常年像野摊子乐队那样四处奔波，也只能堵住一家人的嘴，而两个女儿却成了留守儿童，误了她们的前途不说，儿子也没有生下来，更没有过上正经日子，到头来……唉！两眼泪汪汪，唉声叹连连……

月光斜上了房顶，四周黑漆漆的，果面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摸上去时湿漉漉的，起露水了。风吹过，裹挟着缕缕新鲜的果香，柔柔的，甜甜的，但泪水还是慢慢浸染了她美丽而舒展的双眸。

小霞有些弄不明白丈夫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日子过好了，家里缺人手，可他却始终不接自己的电话，难道他在外面有人了吗？她希望丈夫能打个电话回来，即使他能安慰自己几句，即使他不向自己道歉，一家人还能永远都不见面了吗？

苹果红了，一天浓似一天的红色搅得她心神不安。每一次把手机拿在手里，常小霞的心神都会逐渐变得慌乱无主，她不知道丈夫还回不回来了。思绪飘离，苦楚难耐，她忽然感觉眼前模糊，泪水随即也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淌了出来。

一个哈欠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头望去，月亮正在慢慢地落下去，外面也出奇得寂静。“噢，已经是后半夜了，”她提醒了自己一句，“还要快一点啊！明天还要装果子呢！”她随之加快了速度。

“叮零零”……一串急促的铃声打破了夜的沉静，她猛地抬起头，这会能是谁打的电话呢？当她把手机拿在手里时，忽然看见丈夫的名字在上面闪烁，虽然还不知道他现在要和自己说什么，但她要告诉丈夫：苹果红了！家里需要你，我也早就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