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我生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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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古镇的小巷,不敢多言,因为前面己经有大多的文人雅客将她大加赞颂。如今,任凭再怎么描述,唯恐渣胎碗上镶金边__多此一举,有赘述之嫌。但几经筹躇,还是忍不住下笔,毕竟我生长于斯。
五十多年前的一天,小巷轻风悠然,在外婆温言的鼓励下,我牵着她粗糙的手,步履蹒跚,终于爬过自家尺把高的门槛。我瞪大双眼,惊讶且又胆怯地张望,脚下的路,中间铺设了大小不一的青石,古镇独有的废弃窑砖头镶嵌左右;小巷两旁砖木结构的老屋,一家连着一家。牵着外婆的手出门往西走,小巷的尽头是一条河面老宽,水流清澈,鱼虾游戏,白帆点点。折回沿着小巷往东走,走出小巷出口,便是大人俗称的前街,现在着的称中山路。前街宽阔,水泥路面,两旁人行道植有梧桐树。酱菜店,蔬菜店,副食店,杂货店,粮油店,馆子店,药店,鳞次栉比,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热闹非常。吃到前街,玩在小巷。我似小鸟,小巷如巢,从此,小巷铭刻我的印象中,挥之不去。
我唱的第一首童谣是在小巷中学会的。小小的我,穿着开裆裤,光着小屁股,流着清鼻涕,蹲在家门口的麻石台阶上,看蚂蚁搬家。数不清的蚂蚁,排列长长的队伍,独自或合力咬住微小食物,不间断地往墙脚下砖的缝隙中搬运储存。兴奋的小哥小姐们唱蚂蚁歌:"蚂蚁蚂蚁哥哥,大大细细都来拖拖,前来的前来,后来的后来,骑马坐花轿来。"
因为童谣朗朗上口,仅仅跟着唱了几遍,我便会倒背如流。小巷中流传的歌谣,来自人们的口头创作,贴近生活,接地气,颇有地方特色,以押韵为主,往往表达一个有趣小事,有时阐述一个深刻的道理。比如:"月光光,水光光,照得姐姐洗衣裳,洗又洗得白,晒又晒不黄,打扮细佬上学堂。"
小巷中生活的一位勤劳能干,漂亮聪慧的姐姐形象,栩栩如生。放学回家,同学彼此间常常起哄打闹,用歌谣攻击对手:"死崽里,不争气,读书上课打瞌睡,老师叫切(他)去扫地,拿把条帚变把戏。"
得意忘形,还会唱首:"胖子胖,打麻将,输得钱,不给账,坐火车,到九江,九江犯得法,捉到胖子杀,杀又杀不死,捉到胖子恰(吃)坨屎!稚童口无遮拦,不顾及邻居胖子在场,惹得他心情不爽,招来父亲训斥:"小小年纪,胡说八道,长大冇有卵用。"
长时间在小巷生活,感觉小巷的名称很有趣味,雅俗兼具,:黄家洲,江家弄,陈家弄,刘家弄,瓷器街,龙船弄,椿树弄,油盐巷,筷子弄,狮子弄,千佛楼,裤裆弄,财神弄,火烧弄,求子弄。有的与姓氏相关,有的物名有关,有的与佛教有关,林林总总,无法拎清。据说,自古以来有一百几十余条小巷,好事者从未记全它的名字。小巷就像一条密密麻麻的网,撒遍古镇每个角落。仿佛是古镇身体上的血脉,四通八达,循环往复。古镇的小巷迈像迷宫,八掛阵一般。条条小巷似曾识,条条小巷道不同,易进难出,一般初进小巷者都会留心观察,不至拐弯抹角后迷失方向。当年,我们小崽俚躲易毛股(捉迷藏),往往在诸多小巷中穿越,硬是让别的小崽俚无法捉到。在小巷生活久了的人知道,同奔一个目的地,走大街的未必比串小巷的早到,捷径往往是熟悉的小巷。
小巷是这座古镇的血脉,延续了当地的传统和习俗,人们透过这些能够深入领悟当地的人文风情,特别是陶瓷文化。陶瓷是古镇的名片,是古镇的千年陈酿。我住的小巷隔壁有条小巷,名称黄家洲,它凭临昌江之水,交通便利。当年,这条青石板铺砌成的小巷,两侧店面合立,来自八面四方的商贩,肩摩踵接,人声杂沓、很是闹热。史家清代郑桂廷《陶阳竹枝词》曾有这样记载。”轻灵手巧补油灰,估得明堆又暗堆,好约提篮小伙伴,黄家洲上走洲人。”一滴水里观沧海,一粒沙中见世界。寥寥数语,可以想象,当时黄家洲陶瓷市场的历史场景。
幽静的小巷,斑驳陆离的老墙,沧桑岁月的门楣,置身于小巷中徜徉,倍感浓郁的陶瓷历史文化气息扑面而来。小巷中有陶瓷加工的红店,有陶瓷生产的坯房,有陶瓷生产的民窑,有陶瓷包装的草行,还有陶瓷生产窑工祀事的祠堂遗存。小巷的一砖一瓦,见证了一代又一代小巷人的悠悠岁月。慢慢咀嚼光阴在小巷中留存的痕迹,细细品味,既有三分感慨,又有七分自豪。 (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在往事的记忆中回归,感觉近年来古镇的新街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而今小巷突然间冷清许多,像个年老色衰被人遗弃的贵妇。在城市建设中,有的小巷开膛破肚,拆头卸尾,有的小巷名存实亡,烟灰尘灭。东家己作新楼主,管你残墙伴夕阳。我细细斟酌:小巷才是古镇之母,是古镇的根,如果古镇没有了小巷,那么这座古镇便没有了温情,更没了灵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