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故事]剪花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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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婚庆场起风波
那是民国时期。黄家的黄夫人听了亲家母托媒人带来的口信,连声称是。这门儿女婚事,是两家男人生前定下的“娃娃亲”,如今儿女长大,理当圆房成婚。便定下了黄道吉日,准备花轿上门,迎娶新娘。
黄夫人是个精明能干、治家有方的女人,丈夫死后,一人独撑门庭,不但家业日见发达兴旺,膝下一双儿女,也调教得规规矩矩。只是小女儿黄金花天性爽直,丫头像个男儿,而大儿子黄金宝脾性刚好相反,男儿像个女子,忠厚胆小,见了人总是低头少语,见了陌生女子,更是满脸通红。那年他初中毕业,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便不愿再去上学,整天在后园子里养花种草,一年下来,后园被他调理得花花草草,满园春色。
自从定下了成亲完婚的佳期,黄家就开始忙碌起来,张灯结彩,备办酒席,上上下下没一个人闲着。只有黄金宝,照旧管自己在后园养花种草。但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当新郎倌了,心里就有些七上八下。平日他与母亲妹妹三个人在一起生活惯了,现在突然又要插进一个陌生女子来,还要关起房门过两人世界的生活,那将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他感到既害羞又害怕。
他正这样想着心事,忽听客厅有人在喊他,便应声上前。喊叫他的是大伯黄威堂。黄威堂还是黄氏宗族的老族长。平日见了晚辈,总是眼里喷火,脸上结冰,黄家儿孙没有一个不惧怕他。
“金宝,马上要当新郎倌了。人生两大快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你先成亲后当官,要为我黄家祖宗争光!”黄威堂一边嘱咐,一边又问黄夫人:“那位未过门的新媳妇,长相怎么样?”黄夫人说:“听媒人说,那姑娘长得如花似玉,村人们都说她是天上仙女下凡,也不知是真是假。我还听说她母亲从小娇惯,宠得姑娘任性倔强,我行我素,不服长辈训教。我担心我家金宝日后要吃亏呀!”“她敢!”黄威堂大声道,“金宝,你胆子要大些,娶来的媳妇买来的马,任你骑来由你打。女人嘛,天生的蜡烛脾气,不点不亮,不必客气。”在一边的黄金花听不下去,大声顶撞说:“大伯你这是什么话?女人也是人,不是蜡烛,也不是牛马。”黄威堂一见这位红辣椒小侄女生气了,连忙说:“大伯不是说你,你是乖侄女。”
婚庆那天,外面传来阵阵喜乐,鞭炮也噼里啪啦放响了。黄夫人听说花轿到了,连忙替黄金宝整好衣衫,催他快去门口迎接新娘子。忽然一位小丫环心急火燎地跑了进来,结结巴巴地说:“老……老夫人,不……不好了!”这时,黄夫人派去迎亲的管家婆也进来了,诉说道,花轿登门,新娘子死活不肯上轿,她母亲哭着苦苦哀求,她也不听,我就命人上前去强拖,不想她突然举起一把雪亮的剪花刀,朝人逼来,我生怕闹出人命,叫大家暂先退避。谁知她快步迈出大门,上了村前小道,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了。
婚庆场上闹出了这样的笑话,贺客们议论纷纷,气氛骤变。办喜事、吃喜酒,却抬来顶空轿子,这算什么喜事?真是晦气呀!贺客们离开酒席,各人拿回自己送的贺礼,一哄而散。黄夫人气得昏倒在地,金宝、金花赶紧去请郎中。黄威堂对着躺地上的黄夫人大喊道:“弟妹,你不能死呀!大伯今天是来吃喜酒的,不是来吃豆腐饭的,你醒醒,快醒醒呀!”
等到郎中赶到,总算救起黄夫人一条性命。黄威堂怒气冲天地命令家丁丫环们立刻拿着棍子绳子,分头去追寻新娘子。
新娘子是白家庄白老大的独生女儿,名叫白兰花。兰花姑娘天生丽质,自幼聪慧过人。她见母亲剪纸花,便拿起小剪刀学着剪,剪花像花,剪鸟像鸟,剪人像人,栩栩如生,灵性独具。但她从小脾性倔强,在她的心目中,压根儿就没有这门“娃娃亲”。到了十八芳龄,兰花姑娘出落成一位青春靓女。她悄悄地选中了自己的“白马王子”。
白兰花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名叫欧阳春。欧阳春家境富裕,十六岁考入上海一所艺术学校,学习西洋画艺。毕业回乡到一所乡村国民小学当了一名图画教员。恰巧白兰花也在这所小学读书。很快,欧阳春便注意到这位梳着长辫子的漂亮女生了。
白兰花家里是一座单门独院的大房子,她把客厅旁边的左厢房弄成了一间剪花屋。欧阳春是她的图画老师,她邀请老师去剪花屋做客,请他点拨指教。自此,白兰花的剪花屋中,便常常出现一个伟岸男子的身影。
欧阳春面对白兰花的剪纸艺术,大加赞许,同时也提出一些不足之处。他认为,最主要的是缺乏独特的原创精神。他说,艺术贵在创新,而你剪下的花鸟虫鱼,虽栩栩如生,但都是前人剪过千遍万遍的老画。我们的艺术,我们的文化,以至我们整个民族的思维理念,太需要发展创新了……
欧阳春的一番高论,让白兰花振聋发聩,耳目一新。她心中暗暗钦佩道:“欧阳老师真了不起呀!她不但长得英俊,而且满腹经纶!”十八岁的少女正怀春,欧阳春到剪花屋转了几回,就把个倔强自傲的白兰花彻底征服了。
不久,欧阳春投笔从戎,考入了黄埔军官学校。白兰花也不再上学,整天在剪花屋中埋头剪花。
一天黄昏,欧阳春突然出现在白兰花面前,他说他是顺路来向她告别的,他已被编入北伐国民革命军,上级任命他为连长,部队奉命北上讨伐军阀,统一中华。白兰花邀他稍坐喝茶,这一晚,两人谈论很久,很贴心,很热烈。白兰花心里一团烈火,几乎就要把“我爱你”三个字蹦出嘴巴。但欧阳春却是坚守君子风度,只谈剪纸,只谈艺术,只谈人生理想,情感的事只字不提,哪怕连个暗示也没有。
临别时,欧阳春取出一本画册,说:“这是一本人体写真画册,内有西洋佳丽,也有中华美女,有的是半露画,有的是全裸画,你看了不要害羞,这是艺术。人比花美,人体美是真正的美。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希望你好好揣摩,大胆借鉴,用自己的剪刀,剪出古人前人从未有过的最新最美的图画!等到北伐战争胜利了,我回来一定为你举办一个盛大的剪纸艺术作品展览,向世人展示你的才华和创造,兰花,努力呀!”
欧阳春走后,兰花心潮久久不能平静。她取出纸笔,伏案疾写书信。写给谁?自然是他。她写了满满三大张信纸,字里行间充满着柔情、激情、友情、爱情、痴情……信的最后一段是这样写的:“从今天起,我一生只跟定一个人,那就是你;从今天起,我一生只做一件事,那就是剪花!”她把信小心地封好,又在信封后面加了两行小字:“笔墨有意诉痴情,热血明志记心扉。”她把信藏在一只花篮中,高高地挂在花架上。这封信,她不准备送,也不打算寄,她就要等他胜利归来的那一天,亲手交到他的手里,要他当面拆看,当面说话……
兰花的母亲对女儿近些日子的变化,已有所觉察。女大不中留,久留要闯祸,便赶紧托了个可靠的媒人,直奔黄村去找“娃娃亲”的亲家母黄夫人,商量落定儿女完婚佳期。
白兰花得知这一信息,不恼,也不闹。心想,权在你手里,路在我脚下,今生今世,我就跟定一个男人,除了他,玉皇大帝也休想碰我一碰!于是在婚庆那日,她毅然出走逃婚,掀起了一场风波。
二、逃婚逃到婆家
话说黄府家丁丫环,奉了黄威堂之命,在新娘子逃婚途经之处,一路追寻。追了三天,寻了三夜,一无所获。新娘子娘家人,也在亲亲眷眷家中查了个遍,全无踪影。兰花娘气得病倒在床,发出狠话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生是黄家人,死是黄家鬼,日后若是找到了,要吊要打,要死要活,全由婆家作主,我娘家人决不说半个不字!”
一场喜事成恼事,黄夫人关紧大门,几天不吃不喝。黄金宝嘴笨,说不出什么劝慰母亲的好话,只是陪着她一起叹气。倒是女儿黄金花想得开,不恼不骂,提了一篮香烛和糕饼点心等供品,到村外花神庙拜佛求神,求菩萨保佑早日找回新娘子。
黄金花在庙中拜完菩萨,向江边走来。忽见前面凉亭中,有一女子跌跌撞撞地摔倒在地,连忙上前将她扶起,那女子双目紧闭,一脸灰黑,口中喃喃叫道:“我饿……饿!”黄金花取出竹篮中的供品糕点,一小块一小块地喂她。那女子狼吞虎咽地吃下几块,又喊道:“水……水!”黄金花忙又取水喂她。渐渐地,她长长地吁了口气,舒缓过来了。黄金花扶她到石凳上坐定,心里暗道:“这位小姐长得好漂亮!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她到底是谁呀?”
原来她正是白兰花。平日她不出远门,不辨东西,逃出村子十多里地便迷了路,想进村问路又怕被人识破,就一直在荒郊野外转来转去,也不知来到何方地界。身无分文,已有几天未吃东西了。
黄金花说:“能请问姐姐的名字吗?”
白兰花随口造了个假名,说她叫阿香。
黄金花又问:“阿香姐家住哪里?”
白兰花假说住在很远很远的山那边。
黄金花再问她要到哪里去,这一回白兰花说真话了:“我要过长江,过黄河,到很远很远的北方去,我的哥哥在那边带兵打仗,我要去找他。”黄金花拿出一包铜钱,说:“我这里有点零钱,你带着路上好用,还有这包糕点你也拿着,半路上好充充饥。”白兰花心里一阵温暖,感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妹妹,你我陌路相逢,素昧平生,这怎么担当得起呀!”黄金花道:“人生在世,谁都会有难处的时候,常言道,相逢便是缘,姐姐不必客气,快拿着吧。”
白兰花双手接过,忽然问她:“妹妹身边可带有红纸吗?”黄金花的竹篮里正巧有一卷红纸,是准备买回家写对联的。她取出红纸问道:“姐姐你要红纸何用?”白兰花说:“母亲从小教我,做人要有感恩之心,受人恩惠,必须报答。妹妹救我帮我,我无以为报,只好借花献佛,剪一幅富贵牡丹,祝福妹妹平安幸福!”说罢,便取出剪刀,飞快地剪起纸花。三下五下,一幅富丽华贵的国色天香牡丹花便剪成了。黄金花接过剪花,看得呆了!连声不迭地赞叹:“太美了,太神了!”她说她平日也喜爱剪花,只是没有名师指点,总是剪不好,若能拜姐姐为师,向姐姐学艺,那有多好呀!白兰花说,我也很想教你,可惜我要走了,今日分手,还不知何日再相逢呢。
黄金花忽然一拍巴掌,大声道:“有了!姐姐,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家离此地不远,你跟我回去,一边调养身体,一边教我学剪花,十天半月下来,你的身体调养好了,我的剪花也学会了,到时候再为你凑足盘缠,送你上路,岂非一举两得,两全其美?”白兰花心动了,一想,又说:“好倒是好,可要是你母亲追问,我是你的什么人,你又怎样回说?”黄金花笑道:“这还不好说?我就说你是我的结拜姐姐。”说着便向白兰花下跪叩头,一边拜,一边叫:“姐姐在上,请受小妹一拜!”
黄金花一路小跑回到府中,就把在江边凉亭上与白兰花结拜组妹的事向母亲讲了一遍。黄夫人说那你还不赶快把她请进来!
白兰花进了黄府厅堂,彬彬有礼地见过黄夫人,黄夫人见她蓬头垢面,便命小丫环领她去沐浴,改换衣衫。不一会,白兰花梳洗一新,光彩照人。黄夫人只觉眼睛一亮,暗暗赞美,便认了白兰花为干女儿。黄金花又拉了黄金宝出来相见,说:“哥哥,这是我姐姐,也是你妹妹。”黄金宝面孔涨得血红,一句话也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