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根桃条

那年夏末秋初的一天，我在家里打扫卫生，听到外边有卖桃子的吆喝声。女儿嚷嚷着要吃桃，我便下楼去买。

卖桃子的是一对老农民夫妇，两人都六十多岁。老汉头上戴着一顶旧斗笠，满脸的皱纹，像小河里被风吹皱的波浪，层层叠叠。老伴头上戴着一顶灰色的旧头巾，正提着秤杆忙着给顾客秤桃。一旁停着一辆半旧的手扶拖拉机，车帮上放着一个红色水桶，里面装着一桶清水。车上是满满一大车桃子。那桃子又大又红，色泽鲜亮，歪歪着嘴，让人垂涎欲滴。

老人见了客，憨厚地笑着说，自家产的，先尝后买。说着，老人舀了一瓢水，拿过一个大桃子给我，说您自个洗洗，先尝尝这个。我这桃子好吃着呢。

我知道，这样的桃子一个就得四五角钱，我怎么能好意思白吃呢？我推辞了。老人说，放心吃吧，不好吃不要钱。

桃子那么大，那么好看，我真舍不得吃。可老人一再坚持让我吃，并且一再声明不买也无所谓。实在扭不过，我只好吃了。轻轻一咬，甜，真甜，满口生津。一股浓烈的香甜气息顿时扑入鼻孔。好吃，好吃。我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老农笑了，满脸的皱纹舒展开了，说道，大兄弟，我不是自夸吧？

来，给我来二十斤。我很爽快地说。

你是自己吃吧？最好少买点，先买个买个十斤八斤。桃子这东西不宜久放，一时吃不了，放时间长了容易坏掉。老人好心地劝说道。

人家做买卖的都怕顾客买少了，他却不要我一次买这么多，这老人真是实诚。看着老人的饱经风霜的脸，不由得升起一种敬意。

老婆子，给这位兄弟秤上10斤，麻利点。老人大着声，很开心地吆喝着。

好叻，老伴说着，和老人一起拿桃子。老人一边拿桃子，一边乐呵呵地说，我的桃子不用挑，个个放心，包您满意。

这老头真有意思。秤好桃子，我没有走开，和老人攀谈起来。问他怎么种的桃子这么好。老人很开心，说，我这桃子可有说处了，这是新品种，秋风蜜，为了买好苗子，我光烟台就跑了三趟。背着煎饼，在那里学了一个月的栽培和修剪技术，总算把技术学到手了。这不，三年前我栽下的苗，当年见果，两年小产，三年就形成了产量……老人滔滔不绝，如数家珍。

我突然想起老家院子里有一棵老桃树，品种老化，一年结果不了几个桃子。母亲曾说要是重新祡祡（嫁接）就好了。我突发奇想，能否问老人要几个祡子嫁接一下？那我母亲不用出门就可以吃到新鲜桃子了。可老农费了那么多的事弄来的新品种，能轻易给别人？

我犹豫了半天，这才勉强开了口。老人听明白我的意思，爽朗地笑着说，小事一桩，这样吧，您这个地方我不经常来，我基本上天天都在城东正阳路上卖。你明天有空到那里找我，我给您剪根桃条子，您自己回去祡上好了。

我忙说谢谢谢。您就不怕我把这个品种传播开，您不就没有竞争力了？我打趣说。

不怕，等你们都发展起来，我已经有新的品种了，再说上头不是天天吆喝，要共同致富，我不能那么小心眼，只想着自家发财，大兄弟您说是这个理吧？

不巧，第二天单位有急事派我到外地出差去了，这事也就搁下了。

一周后回来。那天，我到城东某单位办事，正走着，突然听到有人喊：哎，大兄弟！一看，只见路旁一个卖桃子的老人朝我用力招手。

我很奇怪，谁呢？我不认识啊，肯定认错人了。我继续往前走。老人气喘吁吁地跑上来，说，大兄弟，总算碰到你了，别走啊，你不是上次买我的桃时不是说要桃树条子祡树吗？

我猛地想起来，是有这事。仔细一看，的确是上次那个老人。我出差去了，都忙忘了，真不好意思，您还记得这事。我忙满含歉意地说。

我说呢，您肯定有事没顾上。上次回去，第二天我就给您捎了桃枝，等到天黑您没来，第二天，我又重新剪了一根，等了一天还没见到您……我一连等了七天，今天是第八天了，您看，这是我今天早晨精心挑选的壮枝子，这个季节正适合嫁接。

我拿着那根又粗又壮的桃枝子，说，您这是第八根了？

是啊，八天八根。您不是说家里就一棵老桃树吗？一根条子就足够了，我保管你家老人两年后吃上蜜桃。要是桃枝子不够，明天我再给捎来。

够了够了，太谢谢您了。这是一百元钱，算我买您的祡子钱。我掏出一张百元钞票给他。

老人一把推开，说，老弟见外了不是？您要这是瞧得起我，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呢，我还要卖桃，先走了。老人像完成了一件重大任务，脸上的皱纹像绽开的一朵秋菊，步子走得很轻松很轻松。

看着老人有些驼背的身影，我的眼睛润湿了，眼前模糊起来。朦胧中，老人的背影越走越高大……

可惜的是，就在我把桃枝子拿回家的那天，母亲病了住进医院。那根桃枝放在老家干枯了，这让我心生羞愧。

老家那棵桃树最终没有嫁接。但在我心里，却一直盛开着一株美丽的桃花，鲜艳而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