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传说]倒霉的竹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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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里筹建的宿舍楼分配完,交了钥匙,各家就忙着装修了。吕文涛特意要了一楼的一套三居室,局里还真满足了他的要求,他真是喜出望外,乐得嘴巴都要扯到耳朵根上去了。
他的小舅子高山也忙着赶过来道贺,里里外外看了一遍,一个劲儿地赞叹,然后问吕文涛想怎么装修。吕文涛说,内装修就随老婆去吧,但外面就要听他的了。他说的外面,就是前面的小院。小院有40多平米的样子,有的人家装成了茶室,有的人家装成了花圃,有的人家装成了狗窝。他的想法是,建一个微型花园,一蓬翠竹,一把躺椅,一个石几,边上再栽一架葡萄,葡萄架下摆几盆菊花。
高山竖起大拇指:“姐夫,你这个想法最雅致。”
吕文涛就拽上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虽无力出尘脱俗,但闹中取静,总还是可以的。”
高山拍着胸脯说:“翠竹、石几、葡萄架,还有菊花,我都包了,你自己买个躺椅就好了。”
吕文涛说:“好!”吕文涛原先最担心的就是不好找翠竹,没想到小舅子一口应承下来,倒省了他不少事。高山说话算数,没过几天,就把这几样植物都置办齐当,按照吕文涛指定的位置栽下去了。吕文涛又在空地上铺了石子。还别说,这么一装扮,这个小院意趣盎然,就像公园里幽静的一角,在这楼群里,更显得别有洞天。小区的干部们经常站在他家小院外,对着他家的小院赞不绝口,同时也没忘了夸奖他:“看看,这才是有品位的文化人。跟人家比起来,你们都差远了!”每每听到这些话,吕文涛的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甜。
只要有了工夫,他就捧一卷书,躺在躺椅上,石几上放一壶绿茶,看看书,品品茶,身边竹影婆娑,茶香氤氲,他神仙一样享受着。
这天傍晚,他正在那里品茶,程局长来到小院外,对他说:“小吕,跟你商量个事儿。”吕文涛忙跳起来,走到程局长跟前,笑吟吟地问道:“程局,什么事儿啊?您说就是了。”程局长说:“我跟老庞下盘棋吧,老太婆嫌我们动静大,把我们轰出来了。我们就在你的小院里下两盘。怎么样啊?”局长要借地方下棋,吕文涛哪能说不行,忙着点头应道:“可以,当然可以。您快进来吧。”程局长招手叫过了老庞。
茶壶从石几上拿走,摆上了棋盘,吕文涛又让老婆拿来两把椅子。光线不够,他又把窗帘拉开,把客厅的灯全打开。程局长就和老庞在那里厮杀起来。吕文涛站在一旁看着,不时地给他们沏茶添水。看到两个人在这里下棋,又有几个棋迷凑过来,指指点点。吕文涛怕人家说他媚官,又忙沏了茶,拿了杯子,给众人倒水。直到10点多钟,这些人才散了。
第二天,程局长又和老庞来了。
吕文涛笑脸相迎,又是沏茶倒水,又是搬凳子拉灯。
从那以后,大家就养成了习惯,一到傍晚,就凑到他家小院里来。他家的小院,俨然就成了棋局。有时候,程局长不来,别人也来。想想都是局里的干部,平常也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把人家赶走,势必会得罪人呀。吕文涛开不了那口,还得陪着笑脸,依然是沏茶倒水。
这样持续了半个月,吕文涛还没说话,他老婆就不干了。高晓玲很严肃地对他说:“你得把小院的问题解决了。天天都拉着窗帘亮着灯,我整衣整帽地穿戴着,累。在自己家里都不随便,这还叫过日子吗?”
吕文涛忙着安慰她:“现在天暖和,他们玩儿会就玩儿会吧。等到天一冷,外头站不住人了,他们自然就散了。”老婆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天冷了他们走了,明年天暖和了呢?他们还这么天天来,怎么办?”吕文涛一时愣住了。他也烦这些人,可他谁都得罪不起,没办法呀。
儿子小宝跨进来,大声说道:“爸,他们要不走,我可就考不上大学啦!”
吕文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在北屋呢,人家在南边的窗户外面,碍你个屁事儿!”他一生气,就爆上了粗口。小宝梗了梗脖子,说道:“咱家窗户不隔音,他们的争吵声传进我的耳朵里,吵到我了!”吕文涛张了张嘴巴,没说话。
那些人下棋,并非都是君子啊,有时候就争得面红耳赤,声音也是相当大,吵到小宝,也不是没有可能。对他来说,啥都是可以忍的,但小宝就不行了,小宝是他的希望啊。小宝要是真被打扰了,没考出好成绩,他得后悔死。他咬了咬嘴唇说:“咱得想办法,让这些人不再来了。”
老婆说:“明儿把小门一锁,不让他们进来,就得了。”
吕文涛坚决反对:“那还不把人得罪光了?得想一个办法,既得让那些人不来了,还得让他们觉得不是咱不让他们来的。”他老婆说:“把那些竹子葡萄的弄死,咱也不收拾,这个花园成了一个荒草堆,那就没人来了。”吕文涛一拍手说:“好!”
当天夜里,他就烧了两盆开水,偷偷摸摸地溜出来,浇到了竹子根部。竹子是植物啊,那肯定得怕热水呀。吕文涛就等着看结果了。
可是,几天过去了,竹子依然很茂盛,根本没有要枯萎的意思。吕文涛依法炮制,又烧了两盆开水,趁着夜晚浇到了竹子根部。然后,他悉心观察着。让他想不明白的是,竹子还是没死。他可再也想不出该怎么整死竹子了,只好向高山求教。
高山一听,惊得眼珠子险些掉下来,颤抖着问道:“你说啥?整死那些竹子?”吕文涛肯定地说:“对呀。”高山说:“你别把竹子整死,我移走就是了。你不知道啊,淘换那些竹子,我可费了一番力气呢,还花了好几千块。”吕文涛说:“不能移走,只能整死。”他把缘由讲了。高山沉默了好一阵子,这才说,整死竹子的办法,就是在竹子根上埋生石灰。讲完,他大声说道:“姐夫啊,咱们这是害命啊!”
吕文涛就寻来了几斤生石灰,趁着夜晚,埋到了竹子根上,又时常去浇水。过了十来天,竹子逐渐枯萎了。先是叶子,然后就是竿,由绿转黄,然后就枯死了。
程局长十分惋惜地说:“好好的竹子,怎么就死了呢。”吕文涛装糊涂:“不知道啊。兴许,就是我无福享受吧。”从这以后,他再也不收拾小院了,小院里落满了树叶,又长出了很多荒草,还有偶然从楼上扔下来的垃圾,已经很难插足了。再加上天冷,人们就不再来下棋了。
走过他家小院的人都说,看看这家人,好好的一个小院,竟给糟践成这样,得有多懒呀。
吕文涛也不能到小院里来了,他只能从窗户往小院里看。看遍地的荒草,看那一蓬枯死的竹子,还有挂着几片残叶的葡萄架,他的心里就会生出莫名的惆怅。他总觉得自己就是个刽子手,亲手杀害了这些原本美丽妖娆的植物。可不殺,又能怎么办呢?
那个曾经美丽的小院,和那蓬婆娑的竹丛,就像吕文涛的一个梦,转瞬即逝。他不觉感喟:你们到这里来,真是来错了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