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吃肉的女人

我记事以来，发小小向的母亲周姨历来食素，即使是三年自然灾害，众人啃树皮的年代，只要有腿的食物，无论什么山珍海味，她都绝对不吃，据说有人用她的锅子煮过肉食，她会连锅都扔掉。

童年时，一日去周姨家里找小向玩，周姨正坐在厨房洗菜，我忍不住问起她从不吃肉的原因，周姨抬起头，悠悠看着远方，似在追忆往事，良久，她深深叹了一口气，慢慢道出一段往事：

周姨幼时，不是不吃肉，是家中一贫如洗根本没有什么吃的。一日，她上山割草，不觉中天色已黑，她于是赶紧下山，忽然一阵狂风暴雨，不觉中就迷路了，焦灼不已四处奔走之时，恍惚间路过一户人家，一个闪电之下，但见那家院青砖碧瓦，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周姨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在门口正发愣，院里走来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孩，眉清目秀，温文尔雅，约她进去家里躲雨。

屋里灯光昏黄，家具陈设雕龙画凤古典精巧，一男一女正轻轻说话，男孩唤一声父母，言语中，周姨得知男孩名唤“冬哥”。

冬哥的父母忙用毛巾把周姨周身擦干，拿来一套冬哥的衣服给周姨换上，周姨从未见过那样雅致的穿着，只觉奇特。

冬哥貌似寂寞了许久，见到周姨，欢喜得紧，只牵着周姨的手问长问短，拿出各种玩具与周姨玩将起来。周姨注意到冬哥手里握着一个镂空雕花银手柄的拨浪鼓，拴着两个碧玉珠子，转动之间，珠子甩在鼓面，发出啵啵响声。冬哥见到周姨的神情，忙将拨浪鼓递将过来。

冬哥的父母去厨房开始忙活，不久端出来几盘鸡鸭鱼肉，招呼周姨吃喝，周姨过年也没有见过这许多美味，于是狼吞虎咽起来。

冬哥一直在旁边不断给周姨夹菜，父母相视一笑，问周姨是否愿意留在此地？周姨鼓着腮帮子咀嚼，鸡啄米般忙点头。旁边冬哥两眼放光，喜笑颜开。

吃喝之间，嘎吱一声，门开了，一名老汉闯将进来。两位主人笑着招呼他：“老周，你坐，一起吃。”

老汉一见周姨，一脸愕然，脸色大变，他先叫了一声“小少爷。”，忙又向两位主人打躬作揖，然后拽住周姨的手，小声道：“你爸妈到处找你，赶紧回家。”冬哥忙来拉住周姨另一只手臂，急得满脸通红。

老头不管那些，只顾把周姨往门外拖，生拉硬拽中桌上的碗筷碟盘都打翻在地，冬哥满脸泪水，冬哥父母都赶上来劝阻苦苦哀求，老头疯了一样，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把周姨生拉硬拽出了门，门后只有冬哥凄厉的哭声，周姨回头一看，满眼都是冬哥绝望的眼神。

出得门来，外面依然暴风骤雨，一个电闪雷鸣之间，周姨只觉两眼一黑，晕倒在地。

醒来时，周姨已在家中床上，她环顾四周，缓缓问道：“冬哥呢？”父母大骇，从父母急切的目光和断续的话语里，周姨得知，家人见她割草未归，与全村人一道四处寻找，天亮时，在一座坟前发现了晕倒的她，周姨居然穿着纸糊的衣服，旁边是一些精致的磁盘碗碟，里面盛着死青蛙、蚂蚱和小鸟，手里还死死捏着一个拨浪鼓。

那座坟埋藏了一家三口，据说是明朝年间，村里一家员外遭劫，土匪将一家三口灭门，儿子被杀时年仅六岁，名唤冬哥，死时手里就紧握着一个拨浪鼓。

这座大坟旁边有一座孤坟，里面是给员外家看家护院的周老汉，在搏斗中也被土匪砍杀身亡，周老汉是周姨一家的先祖。

“从那以后，我一看到鸡鸭鱼肉，就会想起那些青蛙蚂蚱，于是，再也吃不下去了。只是，我这一辈子，再也没有遇到像冬哥那样对我好的人了……”周姨诉说至此时，我已觉后背有些发凉，周姨忙着去灶台前烹煮了，我随意四处打量，但见堂屋桌面的一个笔筒里，插着一个精致的拨浪鼓，两个垂下来的玉球，依然翠绿，只是银质镂空手柄，已经隐隐有些发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