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传说]雷公山顶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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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在穷山区小学天天当铃声敲打的大钟竟然是无价的国宝?李小根傻了——自己前半生算是白活了,守着这么个宝贝却浑然不觉。
雷公山算得上是中国最穷的山区,这里直到现在还没通电,山村人家晚上照明靠的是点煤油灯。
雷公山的山顶上过去有一座庙,叫雷公寺。文化大革命那会儿,造反的学生将寺庙里的菩萨给砸了,寺庙不复成为寺庙。当地的学生上学一直不方便,当地政府便将没了菩萨的雷公寺改建成一所学校,叫雷公小学,过去的大雄宝殿成了现在学生的教室,过去和尚敲的大钟现在老师正好用来敲上课铃下课铃。
雷公小学的钟不同凡响,它大,重七七四十九斤,纯铜打造,钟身雕有释迦牟尼和诸神饰像,只是钟身遍布绿色铜锈,将这些饰像都掩盖了,不仔细观看,很难看出。钟的内壁,刻有梵文,这倒能看见,但谁也看不懂它。这钟一敲起来,声音清越,山下四邻八乡的村民都能听得见。这样一尊钟就一直挂在教室外面的廊檐下,谁也不知道它是个宝物,连李小根都不知道。
李小根就是在雷公小学读的小学,是听着这大钟的声音长大的。后来到山外去读初中读高中,高中毕业虽没考上大学,但他却是雷公山一带惟一的一个高中毕业生。他毕业那年,雷公小学惟一的老师患了病不能继续任教,村主任就到他家做他的工作,请他到学校当老师。
李小根到雷公小学当了民办老师,天天敲那大钟通知学生上课下课,但他愣是不知道这尊钟的价值。他当了不到一年的老师,就烦了。想想自己的青春要在这深山老林中耗掉,心都灰了,于是三天两头撂挑子不干。
村主任百般地劝他:“小根啊,帮帮忙吧。村里没几个识字的人,你不干没人干得了。你再干几年吧,等村里有了能接替你的人,我一准让你走。”
这年夏天,一群城里人到山里来游玩,走到雷公山小学时,一个姓黄的年轻人挪不开步了,他先是围着那尊大钟打转,接着就去那殿堂改的教室里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末了,走到李小根的面前,说:“这么多个年级,由你一个人搞复式教学,不简单。我刚刚大学毕业,愿意留下来帮你,在这里支教。”
李小根问他:“你真的愿意在这里当老师?”
小黄坚定地点头:“我愿意!”
李小根将敲钟的棒槌往小黄手中一塞,说:“那好,从现在起,你就是雷公小学的黄老师了。”说完如飞地下了山,留下小黄站在那大钟底下一愣一愣的。
李小根离开家乡来到城里,先是打工,接着是做生意,三年不到,发了财致了富,在城里买了房子,也买了小车。他做梦都在感谢那个姓黄的傻小子,要不是那个城里的傻小子接替了他老师的位置,他说不定现在还窝在深山里。
发了财的李小根成了城里人,交际广了起来,他认识了一位搞收藏的朋友。一天他去朋友家做客,看见朋友的茶几上搁着一本收藏指南的画册,画册的封面上是这么几个字:“中国近代遗失的国宝”。他也是随手拿起来翻一翻,这一翻,他目光都直了。他看到画册上有三帧照片,照片上是一尊铜钟,分三个角度拍摄,铜钟表面有释迦牟尼及诸神雕像,内壁刻有梵文。
这不就是雷公山小学的那尊大钟吗?它是国宝?李小根在山里当老师那会儿,寂寞无聊时,曾研究过那尊钟上刻的梵文,记忆深刻,雷公山钟上的梵文,与这照片上的梵文只字不差,错不了!
他问朋友:“这钟是怎么回事?”
朋友说,这是元朝时中国与印度的佛教刚刚交流的时候,印度一家佛院送给中国一家名刹的钟。这钟不仅工艺考究,价值非凡,也是中印佛教交流的见证,堪称国宝。只是在抗日战争时期,一支日军占领了那座古刹,寺院里的方丈和那尊钟就同时消失了。
李小根试探着问:“这钟能值多少钱?”
朋友哈哈一笑:“无价之宝,岂是价钱能够衡量。”
李小根说:“假如这钟在我手里,我要卖给你,你能给我多少钱?”
朋友狐疑地打量李小根,末了说:“五百万、六百万,随你开口。难不成这钟真的在你手里?”
李小根慌忙说,他这不过是随口问问。话虽如此说,但他在朋友家里再也坐不住了,回到家里,更是辗转反侧,心里像是有千万只猫爪子在挠痒痒。自己的前半生算是白活了,守着这么一个宝贝却浑然不觉。
李小根打算回一趟家乡。出来三年从没回去的他天一亮就驾着自己的小车出发了。
小车并不能直接开进雷公山。还隔着一座山呢,公路就到了尽头。李小根将车停在路边,就开始徒步翻山。翻了半个下午,到傍晚的时候,终于翻过了这座山,前面就是他的家乡雷公山了。在这座山的山脚下,他就能清晰地听到,雷公山传来了清越的钟声,那是雷公山小学放学了。
李小根先前一直担心,怕有人捷足先登,将那尊钟弄走了。现在听到钟声,他彻底放了心。只有那大钟,声音才能传得这么远,雷公山小学的那尊钟,还在!
上雷公山时,他特意绕了一点路。他怕碰上放学的学生,会被学生认出来。经过两个小时的登山,到晚上七点半时,他终于上到了山顶,来到了雷公山小学。
七点半的时候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学校里只有老师的那间住房里透出昏黄的灯光。李小根摸索着直奔教室的走廊,那尊大钟仍挂在走廊的廊檐下。他放了心,蹑手蹑脚地往那间老师的住房走,透过窗户,他看到,那位城里来的黄老师正在摆弄一只收音机,收音机的天线拉得老长老长。
整个学校除了黄老师没外人。李小根这才放心大胆地回到走廊,来到那尊大钟下,拿出带来的老虎钳,剪拴着那尊钟的铁丝。
他的老虎钳刚刚挨着铁丝,还没来得及剪,就听“吱呀”一声,老师住房的门开了,黄老师打着手电筒走了出来,手电筒的光一扫而过,差点照到李小根的身上。李小根吓得一闪身躲到了墙的拐角处。
黄老师走到那尊大钟下面,拿出棒槌,敲起钟来:“当当、当当”一直敲了十多下,钟声顿时在雷公山的上空回荡。
李小根顿时懵了。这姓黄的发什么神经?学生早放学回家了,又是夜晚,敲哪门子的钟?
黄老师敲完钟又回房间里去了。李小根蹑手蹑脚地从拐角里走出来,一手托住钟的底部,一手用老虎钳去剪吊着钟的铁丝。一番折腾,铁丝剪断了,钟一下子坠下来,差点没将他压趴下。
费了不少力,李小根终于将钟扛在肩膀上,挪步想走时,房门吱呀一声响,黄老师又拿着手电筒走了出来。
李小根不敢耽搁,扛上钟就往山下跑,他听到,身后黄老师在惊讶地叫:“怪了,钟呢?”接着是黄老师气愤的声音:“谁将钟卸走了?”李小根回头望,身后手电筒的光柱四处乱晃,越发不敢停顿,跑得更快。
天黑,山路崎岖,加上扛着将近五十斤的东西,到半山腰时,李小根就走不动了,几次险些跌倒。他只得将钟放下来,坐在岩石上歇一歇。钟沿磕在岩石上,发出“当”的一声响。这一声响显然惊动了山顶上的黄老师,手电筒的光亮一晃一晃的往这边追过来。李小根不敢歇息,只得再次扛起钟,晃晃悠悠地往山下走。
大约又走了十来分钟,身后电筒的光亮越来越近了,最要命的是,山下,迎着李小根的方向,也亮起了手电筒的光亮,有人上山来了。眼看自己就要被堵在山腰上,李小根慌不择路,只得离开小路,往树林里跑。也是心慌气短,一不留神,一脚绊在灌木上,人顿时跌倒,钟“咣”的一声撞在岩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这一声吸引来两道手电筒的光柱,他的上方和下方同时有人大叫起来:“谁?”
李小根爬起来想跑,手电筒的光柱却直直地照在他的脸上,接着有人惊讶地叫起来:“李小根,你干什么?”居然是村主任的声音。随后赶到的黄老师也认出了他,也惊讶道:“李老师?你怎么卸我们学校的钟?”
被人认了出来,再跑也没用。李小根颓然跌坐在地上。
黄老师看到村主任,忙问:“主任,这么晚了,你怎么也上山来了?”
村主任说:“你一个人在山上,我总有点不放心。今天晚上怎么只听到你敲一遍钟,我就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于是上山来看看。可还别说,还真出事了。
“他走近李小根,厉声问:“李小根,你将学校的钟扛下山,什么意思?”
李小根作声不得,只有沮丧地去看身旁的那尊大钟,这一看,他也傻了眼,这不是他在雷公山小学当老师时的那尊钟,电筒光下,这钟身黑黝黝的,虽说外型与过去的钟相像,但哪是过去的那尊铜钟?他一骨碌爬起来,去摸钟的内壁,内壁光滑得很,并没有刻上梵文。他惊叫起来:“这钟被人调了包!”
几乎在电光火石之间,他脑子里灵光一现,什么事都明白了过来。他不再害怕了,而是一步步逼向黄老师,厉声问:“你将这钟调了包对不对?我说呢,你一个城里人,怎么心甘情愿到这大山里来当老师,受这份苦,原来,你是在打这钟的主意。”
村主任厉声喝斥:“李小根,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黄老师打这钟的主意?明摆着是你打这钟的主意,你将钟都扛到这里来了。”
事已至此,李小根一不做二不休,对村主任说:“主任,你被姓黄的给骗了。实话跟你说吧,我是想打这钟的主意。学校里的钟价值连城,但不是现在的这一尊。姓黄的用现在这钟换下了过去那尊钟,他自个儿将那宝钟昧下了。他到这里来当老师,是为了得到那尊钟。”
“放屁!”村主任怒吼,“你以为黄老师像你一样?他早就认出过去那尊钟是个宝贝,怕有闪失,所以送到县博物馆去了。那钟现在在县博物馆收藏着呢。你偷的这尊,是县博物馆委托农具厂为学校重新打的铁钟。”李小根一时间无法相信。既然铜钟送到县博物馆去了,博物馆还有必要为学校打造这么大的一尊铁钟吗?
听了李小根的话,村主任直摇头:“你呀,一心想着自己,当然不明白博物馆和黄老师这样做的用意。黄老师到咱们雷公山支教,不仅一心想让孩子们多学知识,还想方设法要让咱雷公山摆脱贫穷。他从城里带来了野山菌养植技术,发动咱村的山民家家种野山菌。”
“这和钟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一直没说话的黄老师开了口,“野山菌只有在一定的温度下才能生长繁殖,温度高了不行,低了也不行。而咱雷公山村又没通电,家家没有电视机,没办法收看天气预报,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给野山菌盖上薄膜,什么时候该撤掉薄膜。只有我在这山顶上能收听收音机里的天气预报。所以我与乡亲们约好,我每晚收听到天气预报后,就用钟声通知大家,‘当、当'地敲,表示明天是晴天,‘当当、当当’地敲,表示明天有雨。敲几下,就表示明天的温度是几度。大家听到钟声,就知道该怎样给野山菌控制温度了。”
一旁的村主任接了话:“黄老师为了咱雷公山村算是费尽心机,为了怕有些人没听清钟声,误了对野山菌温度的控制,他每晚都要敲三遍钟,每隔十分钟敲一遍。只有今晚……”村主任瞪了李小根一眼,语重心长地说:“小根啊,咱都是本乡本土的乡亲,你偷钟的事我也就不报告派出所了。你自己想想对不对得起良心吧。人家黄老师是城里人,为了咱山里的乡亲山里的娃,吃苦受累费尽心血,而你一个土生土长的山里人,到城里去了惦记的不是咱村里的乡亲村里的娃,惦记的却是咱村里的宝贝,你到底对家乡做了些什么?”
李小根脸上阵阵发热,惭愧地低下了头。
当晚,李小根将那尊铁钟又扛上了山,系在了雷公山小学的廊檐下。下山时,他始终勾着头,生怕碰见村里的乡亲,耳边一直是村主任的那句话在回响:“你到底对家乡做了些什么?”是的,人家城里来的小黄一心为了雷公山的乡亲,咱一个雷公山土生土长的人,又为家乡做了什么?
一个月后,村主任收到了一笔从城里汇来的十万元电子汇款,汇款人一栏里没有姓名,只在附言里有这么一句话:“村里该通电了,该修路了,以此表达我的惭愧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