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那只羊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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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黄永军
小时候听娘说,我家的那只老羊是丢的。
那一天我放学回家,刚进家门就听她说羊丢了。她说这话时脸色很平静,没有一点点的心疼或着急。这让我有点怀疑,一直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了,我心里仍存一丝疑云。
这并不代表那只羊有多金贵。丢了就是丢了,反正比宰了强。
它刚来我家的时候还年少,听娘说也就是刚两三岁。但它的样子让我感到别扭,宽宽的脸,长长的眼,眉眼耷拉着,嘴紧抿着,像一个有点憨、有点腼腆的大姑娘。娘说,这羊就归你了,放了学就去放羊,砍草,卖了羊毛给你买本子,买书。
我从娘手里接过缰绳,牵着它向最东头的一间屋里走,它乖乖地跟在后面,进到被叫作羊屋的一间黑房子里。我把缰绳栓到一根柱子上,回身把半拉子屋门掩上,它竟跟到门口来,宽大的脸伸到栅栏门外,睁着大眼睛看我。娘说,你看这羊的憨样儿,可能跟你有缘。 (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有了它,我就有了活干,有了心思。
原来放学后除了玩就是玩。现在就不行了,下午放学后回到家,摸出一块玉米饼子,一边啃一边牵着它去河堤。因为不了解它的食草习惯,一开始就有些矛盾。我看见这边的草又高又茂密,就把它牵到这一片地儿,把拴着缰绳的铁钎子深深插进地里。它用鼻子东嗅嗅,西闻闻,就是不下嘴。过了一会,它转着圈向更边缘地方寻找,似乎吃了几口,还是不满意。这时,它把缰绳挣得紧紧的,嘴伸得又斜又长,眼珠子翻白着瞪我。我心里有些愤愤,它还挑食呢!无奈只好拔起扦子,顺着它的性子,跟着它寻找的方向走着,直到它不走了,妥妥贴贴地啃草,我才把钎子插下去,自寻个人的乐趣。
我了解这只羊倔还有一件事情。那次去放羊,在村外的路上远远看见一个公家模样的人,用自行车驮着电锅(发电机)奔邻村去了,放电影去了。这时,我的心怦怦跳起来。虽说还是白天,放电影时间还早,但去晚了肯定抢不上地儿了,弄不好要反着看。我心不在焉,领着羊在河堤转了一会儿就要回家。回家的路上,因为没吃饱,它磨磨蹭蹭,走几步,啃两口路边草,再走几步,再啃两口。我有些急了,就抓紧缰绳使劲拽它,此时它的倔劲儿上来了,先是抵触,后来就不走了,四条腿紧绷,身子向后拉,眼眯缝成一条线,嘴使劲抿,一声不吭。我挣不过它,气得把缰绳一扔,跑回家去。娘只好自己去,在路边找到它,把它牵回家。后来娘对一家人说,什么样的人养什么牲口,养只羊也随人倔!
终于轮到我可怜它了。它来我们家一年整,羊毛长得茂密齐整,用手一抓,厚厚实实,油腻腻的。那天,我家专门请院里的二哥帮忙来剪羊毛,他围着它转了一圈,忽然蹿上去紧紧抱住羊的脖子,把它压在地上。我们一家手忙脚乱地围过来,用绳子绑住它的四条腿。我那时想,它真的感到害怕了,一开始还拼命挣扎,后来力气乏了,四条腿被捆住,动弹不得。它头耷拉在地上,眼睛紧闭,在宽大的脸上刻画出两条悲悯的线。它似乎觉得,生命已到尽头了。
从这以后,我给它自由。我不再把它觅食的领域限制在四五米以内,它跟我到河堤后,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寻找食物,一会儿啃点青草,一会儿喝点河水,甚至可以吃些大队种的树叶。我乐的不管它,自己躺在草坡上,或看小人书,或俯视水中的游鱼,或对着白云遐想。黄昏来临,暮色渐浓,我提提它的颈圈,告诉它我们该回家了,它就温顺地跟在我后面,走路,进家,回到它自己的屋里。怕它受别的动物袭击,我一定细心关好栓紧栅栏门。看我要离开,它探出头来,咩咩两声,算是告别。
就这样几年过去了, 我快考初中的时候。一天回家,娘说羊不见了,可能被人偷了。我急忙跑进羊屋,四处空荡荡,冷清清。过去我来此屋,虽然有膻气,但也弥漫干草的清新温暖。我张目四望,一遍又一遍,还是什么也没有。我有些疑惑,一只老羊,不能生仔,连身子都瘪了,贼能要它?我想了半天,推测,可能是它老了,又那么老实,我家不忍心宰它,背着我偷偷卖了吧。但不论如何,即使卖几回,它能避免被宰杀的命运吗?
一晃,离家几十年了。按说早该忘掉一只羊了,虽然偶尔闪过它的影子。前几日在街上闲走。时间已近黄昏,各类食摊涌近主道,烧烤摊上烟气腾腾,膻气阵阵,逼人欲退。恍惚间,见一整羊被剥光皮被吊在架子上,未及细看,我瞬间陷入恐怖,眼睛紧闭,快步而过。好大一会儿,我睁开眼,但不敢回头。我想,我安慰自己,那不过是一场梦,在人世间不存在事实的噩梦。
时过好久,噩梦不散,让我想起了往事,让我疑惑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