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想开点！

1.

上周末看了会儿麻理惠的收纳整理节目，眼一热，憧憬自己的衣帽间也能收拾得那样干净整洁、易找易翻，立即拿出“敢叫日月换新天”的架势，冲上楼。

儿子海乐正在跑步机上跑步，孙大志有些地方确实把他带得挺好，知道保持身材就要坚持锻炼，知道男人的颜值也很重要……

我走过去把两张瑜伽垫在跑步机旁甩开，准备开始大干一场，儿子眨巴着眼睛疑惑地问我：“你也要锻炼吗？”

ldquo;不，我干活儿。”那会儿我真以为要扔掉多少阻碍我进步成“麻理惠”的鸡肋衣服的，铺两张垫子哎！

可女人的情绪向来不可捉摸，谁知道哪一秒就被带偏拐进沟儿去了。一句话、一个表情，一件衣服都可以。

我弓着腰在衣帽间扒拉扒拉，翻到件银灰色马海毛毛衣，颜色让我十分之惊喜，没想到藏了这么颗还没宠幸过的珍珠。开心地扒拉着往身上套，对镜子一瞅，腰呢？

不死心，侧过身找角度照，只见一枚胳膊浑圆、看起来孔武有力的壮实妇女，我马上收回顾盼自雄的眼睛，把镜子往前搬两步，又往后移两步……好了，彻底死心了。

2.

ldquo;麻理惠”从脑中消失，开始追本溯源天人交战：买这种小码衣服除了羞辱自己，还当真能励志吗？喂，讲点道理，关衣服什么事，还不是你自己不自律，看你蛋糕吃挺欢。

一场风风火火的收拾行动变成了黛玉靠墙心绞痛，只恨不能把下午吃进去的蛋糕从肚子里挖出来。

海乐下了跑步机，脸红扑扑地，探头进衣帽间：“妈妈我跑完了，你在干嘛？”

ldquo;把外放音乐关了去。”我不耐烦，奇了个葩，刚才没注意他放的是理查德克莱德曼。谁跑步听这个？孙大志那套资产阶级小情调倒学得分毫不差。

ldquo;那你想听什么？”海乐耐心很好。

我一努嘴，示意他拿我放在柜子上的手机。海乐抓过手机，低头、抬头、瞟我，又低头：“妈妈……你想开点。”

我就是想不开啊。这一身膘，这一肚子不痛快！等等……我表情再悲伤也没字在脸上吧？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了读心术？转头看他，依然一动不动站着，尴尬中带一丝胆怯。

有鬼。

拿过手机，果然屏幕上横陈着一条乐理老师发来的信息：本次模拟考37分。

我眼前一黑，谢谢您提前预警，可不得想开点？不然头怕已经撞上墙了。

3.

我凌厉地站起身，把一双棉拖鞋踩出了钉了铁皮掌皮鞋的架势：踢踢踏踏，踏踏踢踢。

瞌睡老人孙大志被我吵醒：“两人怎么了这是？刚才不还好好的。”

憋着心里那团熊熊燃烧的烈火，我把手机晃到他眼底下：“看，还有三周就考，这个分数怎么能过？”

海乐眼泪花儿在眼眶打转，难为情得显而易见，我却停不下来：“这次考不过，下学期又要风里来雨里去地送你去上课！你能不能体谅我们一点，多认真一点？”

ldquo;可我不喜欢上乐理课。”

ldquo;哈！不喜欢的事情多了，我还不喜欢上班呢！人能光靠‘喜欢’活着吗？”

我现在真没那么喜欢上班了。自从海乐上一年级我主动请缨退居二线，成就感渐渐被剥夺得所剩无几。

海乐自知理亏，毕竟学钢琴是他自己的选择，乐理课又是考八级的必修科目。他把脸凑到我跟前：“妈妈，你记得第一次我才考28吗？爸爸说，高考时差一分的人可以排满一操场。我进步好几操场了，你别生气了。”

这考了37分的那位敢情还有理了，居然敢拿考28分那次来说事儿。

那天下班到家，刚要坐下来喘口气，海乐跳出来提醒我：“妈妈，小心轻坐，有炸弹！”

我回头一看，一张试卷摊在椅子上，鲜红的28刺得我眼差点瞎了。我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成功伪装出一个允许考砸的开明老母亲形象，尽量平静地说：“不要紧，咱们下次再努力。”

开明有什么用？！强压进去的怒气总有一天要喷薄而出。

4.

孙大志赶紧撇清——他被海乐的“爸爸说”坑过好几回了：“我说的一分之差，是说因为仅仅差一分而不能读心仪大学的人。排进操场也是需要入场券的，无论28，还是37，离操场的门都还远着呐！”

这一鞭子抽到肉里的打击终于把海乐打倒了。狮子座，多么要面子的！他一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操场不给排，至少我还有我的床。

ldquo;麻理惠”已经没了吸引力，当务之急是要解决37分的问题。我去敲门，里面传来瓮声瓮气四个字：请勿打扰。

这态度！

客厅里剩我和孙大志大眼瞪小眼。

ldquo;熊孩子，让他先平静下吧。”他建议。

谁不需要平静？ 我只好又跑回衣帽间。因为余怒未消，手下颇大刀阔斧起来，连带把自己也羞辱了够。

小码紧身的，扔——居然奢望还能勾勒出多S的曲线，请记住你是中年妇女。

两年没穿过的，扔——何必做出不离不弃用情至深的模样？

一步裙，扔——当时到底幻想了什么？

拖到脚踝的围巾，扔——对镜子里那个一米五八的哈比人冷笑：不怕绊倒自己！

5.

别说，收纳整理真挺能帮助人平复心情。

慢慢冷静下来后，惊觉自己其实犯了个错：迁怒于孩子。诚实一点说，起先明明是因为那件毛衣对自己生怒，海乐不巧撞到枪杆上，我就把自我否定的情绪一并强行清算到他头上去了。

想一想海乐回房间的背影，想一想自己和孙大志一个拿刀一个托盆的架势……这还只是个刚9岁的孩子啊！

ldquo;37，想想37！”我开始自我催眠，这时候怎么能心软？心软下次他准能考46回来，而且期末考近在眼前，不但松懈不得，还要双管齐下。

我把刚刚从衣服下榨出来的“小”又悄悄藏回去——我犯的错我下次再改，可他欠下的功课得先补起来。

镜子里的我又换上一副严词厉色的面孔。

一个人做心理建设时，海乐似乎也“平静”好了自己。我听见了房门打开的声音，耳朵一竖：他果然踩着楼梯上来找我了。

看见那两堆迷你小山丘，轻轻地问：“妈妈，这些衣服怎么了？”

ldquo;这些衣服都犯了错，准备流放。”

ldquo;可它们都没有破呀。”

行了，就别往我这儿撒盐了，我承认还不行吗？“妈妈今年变胖了，它们不合适了。”

ldquo;妈妈你一点都不胖。我们班同学都羡慕我有你这样的妈妈。”

天啦，挺住！千万别着这孩子的道。可嘴不听使唤，硬是被填了一嘴蜜，合不上。

ldquo;他们说什么了？”我竟然没出息地追问。虚荣如我！

ldquo;他们说你最温柔。”

这么高的高帽……严词厉色会不会太违和？换语重心长的路吧。

6.

我放下手里的衣服，转身一副慈母样儿，决定跟海乐促膝长谈：“你想好要怎么办了吗？”他小脑袋捣蒜一样点着头：“想了，妈妈你帮我约老师补两节课吧。”

我当然要从时间和经济两个角度给他分析这样多么不合算，海乐很痛快：“钱你从我零花钱里扣。”

你的零花钱还不是我们发的？但扣200块我看可以，少买个玩具总该能多长点记性吧？

ldquo;我争取下周三模拟考突破60分。”他继续表决心。

我暗咽一口唾沫儿， 60分及格线要兴师动众到用“突破”这个词儿吗？

ldquo;就不能目标大一点，比如突破到良？”继续循循善诱，引导他功夫下深点，毕竟“求上得中，求中得下”，而求及格，能得什么？！

ldquo;我们老师说步子太大扯着腿。”

简直不能忍。肯定是体育老师说的吧？这孩子就这样，该认真学认真记的东西记不进，这些话一听就活学活用。

不管怎么样，鼓励打气的任务暂时完成，继续部署落实吧。

我拿起手机微信联系乐理老师安排上课。心累。

7.

又一个周末，第三次模拟考的成绩发来了：59.5。

我悄悄晃给孙大志看，他说：“可能真没开窍。不过他昨天才刚期末考完，别吼他了。”

这两年，我改造得最成功的不是海乐，而是孙大志。搁以前，他肯定会说“进步不算小”，如今虽然也没和我完全统一阵线，但至少不会那样刺激我了。

我看看撅着屁股趴在榻榻米上玩高达的海乐，竟然有点像看中国足球队的味道。我知道这么说很……不对，可确实是那一刻我内心的真实写照。

想起前段时间看过的一首歪诗《母亲的理想》，说有时候多么希望自己是白素贞，孩子一出生就被法海收走，雷峰塔里待到一路学成高中状元，然后母子相认，老泪纵横。

现在教个孩子简直心力交瘁：要刚柔并济，恩威兼施，鸡汤要灌，鸡血要打，如果以上统统失败了还要自己爬起来，抹一抹泪，继续战斗……

毕竟，你不能撂下一句“我不干了”就跑。

跑不掉啊。生都生了。

我把59.5看了又看，想到期末考试的成绩还有两天也会陆续公布，我长呼一口气，决定把“妈妈，你想开点”打印出来贴到保温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