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乡

文/夏木听雪

火车伴着夜色驶向远方，大多时候，窗外是漆黑一片，远处偶尔也会有些灯火微亮。穿过了宁静的小镇，也驶过清新的山野稻田，但在冬日的夜里这样的风景总是不得见的。前方是阔别已久的家乡，“近乡情更怯”，大概是我此刻的感觉吧！七岁那年开始随着家人背井离乡的生活，卖掉了老家的房子，辗转了多少地方，最后全家扎根在了大连，这是一座浪漫而不失宁静的城市，转眼生活在这已经十数年。老家的房子不在了，除了模糊的回忆，生我的故乡似乎已没有什么再让我眷恋的。而这一次，我是陪着父母去吉林的姨母家探望亲人，那里也算是我半个故乡，模糊的记忆有一半留在那里。

坐绿皮火车需要一夜的时间，老家地方偏僻，高铁通不到那里，这一夜的时间可就难熬了！充电宝早就充满了电，又买上一大包的零食，生怕寂寞了旅途。本想着欣赏沿途的风景，可是晚上行车，什么也看不见。年初一坐车的人极少，如此最好，少了拥挤也舒适了不少。听歌、看书、玩游戏，若是困了，就睡上一会儿，饿了就泡上一碗方便面，这才是火车上该有的感觉啊！

下了火车还是凌晨三点多，火车站前却停了很多出租车等着拉客，这里的出租车是不打表的，若是走远路就可以和司机师傅讨价还价，都是家乡人，每个师傅都很亲切又好说话，能便宜一些那自然是好，若是不能也不妨事，旅途的费用本就很贵，倒也不差打车那几十块钱了！尚在春节，出来挣钱也不容易！

不出一个小时，就到了姨母家，依着家乡话和辈分，我应该叫老姨。记得小时候住在农村时，和老姨家的表姐玩儿的最好，搬家之后，就很少见面了。后来，表姐一家也来到大连待过一段时日，可是从那一别已是六年之久了，如今她已有了自己的家庭。还有老姨家的表妹，在她小时候，我时常带着她玩儿，胖嘟嘟的她甚是可爱，当时她还小，也不知她是否还记得。平日里母亲和老姨视频，从未见过她的脸，只是朋友圈的照片里看到，因此见到她是我比较期待的事情。

老姨一家非常热情好客，打很远处，就看见姨父站在那迎接我们，寒暄如常，亲切如常。只是，那从前的铁门换了，围墙是新建的，房子也修缮了，每家门前的路也是新铺的，政府的工程落实到了村里的每家每户，村庄的样子已大不一样，看着比以前更加精神，而我却多少有些陌生了。天还黑着，老姨一家都被我们吵醒，从梦里被叫醒的感觉很不好，但我想惊喜应该会更多吧！从表妹的脸上可以很好的体现，虽然她长高了些，样子也变了不少，却还是一个在读五年级的小孩儿，天真率性依然是她那稚嫩的脸颊。  ( ： )

姥姥住在西屋，这时她早已醒了，想必是早知道我们回来！天还未亮，屋子里却已热热闹闹的，过年的氛围从进屋的那一刻就浓厚了许多。而让我忘不掉的却是老姨家屋内的门，相比我高大的身躯就显得有些尴尬了，至今想起来，我的头依然很痛。姨父在厨房做着早饭，母亲和姥姥还有老姨在亲切的交谈，我和父亲都上了炕，不一会儿的工夫，这火炕就被烧的滚热。这是有多久没有感受过火炕的温度了！我趴在上面，感觉十分舒服而又怀念，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一夜的奔波，早已让我非常疲倦，只短短休憩了一个钟头，已然十分解乏。回到家乡的那几天，每个夜晚都睡得十分香甜。

意外的是，往年家乡的雪下的都很深、很厚重，今年不知为何，雪少得可怜，只是薄薄的一层，堆雪人、打雪仗这种深切的渴望注定是不可能了。我喜欢狗，想起小时候回到老姨家，她家养的狗不识我，一直对我狂吠，而我只是“贿赂”它一小块儿骨头，就顺利的和它建立了友好的关系，从此见到我，它那条短短可爱的尾巴再也没有安分过，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上一次回来，我还记得老姨家养了一只小德牧，五六年没看见了，这一次，那狗子不知何处去了，听老姨说，因为太过凶猛，拴不住它，又怕伤了邻居，就把它卖了人，给它找了个“正经职业”——让它去看鱼塘，这也不算亏待它。纵然如此，我仍觉得可惜，但也无可奈何。

舅家的表哥也在，更小的时候我们经常打架，我们之间是十多年不曾见面了，霎时间只觉得有些陌生，我们彼此应该早就忘记小时候的模样。和他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甚至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而这几天的相处，看得出他心事很重，眉头总是紧锁的，身上的衣服也有些破旧，这些年应该经历了太多的困苦，每次和他说话，都不曾和我有过眼神上的交流，我大概知他心中所想，却不可言说，只能相对的沉默。对于他的遭遇和变化，我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的同情。然而让我感到生疏的，又何止是他一个人呢！不知从何时开始，和表姐渐渐没有了共同语言，大姨家的孩子，也不再是我可以随意玩笑打闹的大哥，而我也有了不为他们所知的变化，那毕竟是很多年，漫长的时间里我们都已长大而且改变，都有了各自追求珍惜的世界。我这一辈的孩子当中，不曾感到陌生的，也只有表妹了。

在同龄人里，表妹的身高算是很高了，小小年纪，身高几乎快赶上了表姐。活泼开朗的性格和她小时候并无太大差异，无论谁见了她都会喜欢。学习成绩也是不错的，不敢说勤奋好学，至少她从不偷懒，这一点从她完成作业的情况上很好的体现出来。而我，早已不记得自己完整的写完假期作业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那几天我们说了很多话，她告诉我关于她的同学、朋友，她玩的游戏，她的理想是当一名老师，话语中不乏稚嫩和天真，有时也能问出让我想来很是惭愧的问题，像个小大人一样，我只希望她能一直这样快乐。

表哥和表姐很早就辍学了，纵然是环境条件不好，也是他们不愿再坚持，而我则幸运的太多，家里虽然窘迫，终是让我读到大学毕业。看着表妹乖巧听话又十分好学，我倒希望她不会像哥哥姐姐们一般，至少大学要读完！至少要走出去看看。可是，我想这些毫无价值！任谁告诉她路上的风景多美、多么绚烂，也终是要她自己遇见才算有意义，而此刻她只是个快乐的孩子，天真稚嫩的心灵只装了些许小小的心事。看着眼前可爱的她，好像看见了上小学时的我，而女孩儿成熟总是比较早的，她愿意和我诉说一些心事，我自然愿意做个倾听者，心里话说出来会好受些，而过几天，我终是要离开的，也只好一边说着话，一边开着玩笑，免得过于伤感。

大概就是这样，每天都很热闹，长辈们总是一起把酒言欢，人多说话的声音不免有些嘈杂，纵然是零下二十度的天气，我也愿意在院子里转转，到路上走走，宁静总好过喧哗。大姨夫送给我一块机械手表，我很是喜欢。从前看时间，总是用惯了手机，而当我端起左手，看着秒针不辞疲劳的一圈又一圈的转动，将它贴近耳边，会有清脆的声响，这一刻让我真切地感受到时间就在眼前，过去和未来仿佛都在眼前。都汇聚成了情感，在一块小小手表的齿轮中转动，牵引着。

看着斜阳下的村落，无比祥和宁静，然而却终究不是我的家乡，我只是这里的匆匆过客，这里也只是我童年记忆里的一部分，而我的家乡究竟在何处呢？是卖掉的老房子？是我七岁之前待过的地方吗？可是我不愿承认，事实也很难承认，我能想起来关于那里的记忆已是少之又少，留下的感情自然是淡漠的。若说是大连，那确是我生活最久的地方，是让我闭着眼也会找到家门的地方，但是我们一家始终是外来人，即使在此居住很久，可多年租房的生活，让内心也很难找到一份归属。好在，如今这所房子算是有了，对于父母来说，漂泊了半生，这辈子也就是大连了，而我的未来却仍未可知！可是无论未来我在何处定居，有父母的地方总是让我牵挂的，而我总是要回来看看，这样一个让我牵挂的地方可否成为家乡呢？如果有这样一片土地，在这里的际遇教会了我很多生活的哲学，当初稚嫩的心灵在这里成熟，这样一个地方是否算得上是故乡呢？

曾在网上看见有人说：“故乡，那是你兜里只有五块钱，也敢随处跑的地方。”如此说来，故乡当是曾经生活过，再次回到这里时感到无比踏实的地方，这让我猛然的想起苏轼的一阙词：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

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年余少，微笑，笑时尤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此心安处是吾乡”，说的多好啊！故乡，不就是那个让你可以待的心安理得的地方吗？有父母的地方，奋斗的地方，成长收获的地方，无论顺逆且随遇而安，如此何处不能是家乡呢？我似有所悟的进了屋。对于母亲来说，这里便是她的故乡，而父母都在此处，我的心自然也 安放在此处，此处自然也可以说得上是故乡了！况且这里也有我不少童年时的回忆呢！

呆了几天，终是要回去的，正是春节往返的高峰期，我们选择做远程客车回去，老姨夫送我们离开。一路上，我看着窗外的风景，稻田、村庄、小镇都一一过去，脑海里反复回想的是这几天的经历，这与我在火车上的想法不同，故乡的人，故乡的风景，已不是那么冰冷，逐渐在我的心里有了温度。

2019/2/24 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