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不可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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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夜晚的长安街说不上灯火通明,可这揽月阁却是称得上的。三尺楼台临水而建,夜明珠将整座楼台照得十分明亮,而那金丝幔则让整个揽月阁更显纸醉金迷。
男男女女不断穿梭其中,嬉笑声传得老远。没钱的男人老老实实待家里睡觉,只有有钱人才能来这销金窟玩上一夜。吕啸原也是个老实睡觉的男人,只不过比起其他人,少了个拎着他耳朵让他别瞎想的老婆。
今日来这揽月阁倒不是他偷了家里的钱财来的,是那从小一起玩的徐二请的。花娘子看见徐二那总是一掷千金的有钱少爷,自然推了别人,来到了他们这桌。
“徐二少,这多日没见,花娘都想你了呢!”这花娘子本就姓花,更是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一下子就勾住了吕啸的眼珠子。
“花娘,你这是想我呢,还是想我的钱呀?”徐二又斟起一杯酒,瞥了花娘一眼,又喝了起来。
“瞧您说的。这位爷是?”花娘子见徐二懒得搭理她,便把目光放在了吕啸身上。
“我,我是吕啸。”吕啸结结巴巴,这话在心里兜了一圈,说出嘴就剩了这五个字,引得徐二哈哈大笑起来。
“哎哟,吕啸,你这次闭关出来连话都说不清了?我看你那什么法术,还是别学了吧!”说着还不算,徐二还得拍着吕啸的肩膀。吕啸本倒是不会在意,可在美人面前自然挂不住面子,连原本答应父亲的话都给忘了。
只听他忽然变得口若悬河,从自家派别的起源,与茅山的渊源都一一道来,这厅里的两人就像是听故事一样入了迷。一场说完,吕啸渴得直喝了三杯茶还觉得不够,直至喝完了一整壶才觉得缓解了口干舌燥之感。
“吕啸,你竟这样厉害?这次可都学成了?”徐二这样问,又有花娘子在边上看着,吕啸自然不会说没学成。他点了点头,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只有那双眼里隐藏着一点点没底气。
“那你不若展示展示,给我们看看?”徐二忍不住鼓起掌,光这稀奇劲儿就比那说书先生说的还有趣,别说这还有机会看了。
吕啸有些犹豫,当初父亲把这本事传给自己的时候可是说了的。“啸儿,这欺神瞒鬼之事可不能做,我教你这些并不是想要你用,而是祖上传下来的必须有人传下去,你可千万要记住。”
吕啸记得当初自己的承诺,此刻陷入两难。面对耳边花娘子的轻声细语,最终还是心神一荡。
“给你们看看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举头三尺有神明,这欺神瞒鬼之事可并不容易。不过……”
吕啸在比卖了个关子,直到两人都急不可耐地询问,这才继续道:“也不是完全不能给你们见识见识。”
两人这才松了口气,直问能见识到什么?什么时候能见识?
吕啸让两人别着急,这可需要时机。
恰巧此时楼下传来一阵争吵声,三人对视后便一同下了楼。花娘子拉了位楼里的小厮问了所因何事,小厮便答是出现了偷窃之事。
“吕啸,这事你怎么看?”
“我看?”
“是高个子偷的,还是矮个子偷的?”
“依我看,这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搜身,这谁偷的一查便知。这种事,我花娘可见多了。”
“哈哈哈,这次可不会是花娘见过的。”吕啸大笑地看着他们在争吵,“也罢,就让我展示展示给你们看看。”两人迷茫地盯着吕啸,只见他从怀里拿出一块黑玉,一支金笔,三道符咒,一通动作,这符咒便消失了。
“你们且等着看吧!”
【二】
刚刚聚在一起的看客都散了,三人也回到了房间里,徐二也没能从震惊中醒来。倒是花娘急不可耐地询问起来:“吕少,您刚才那是做了什么?怎么这东西到了官差身上?可不是串通好的把戏吧?”
“这你就不懂了吧!给爷上壶酒,爷给你说道说道。”这虚荣心一上来,吕啸都忘了自己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满口都是爷,恨不得这酒都得被喂到嘴里。还是那徐二明白吕啸这人的脾气,你越是不搭理吧,他才越是会乖乖讲出来。
看着这徐二自顾自喝酒一点都没有好奇的劲儿,吕啸倒是开始说了,只是这说一句得喝两口酒,说得忒慢了。
“啊呀,不听了,不听了。这都过去好一会儿,您怎么还在说那丢的东西是什么呀!这咱们不都知道吗?”花娘子佯装不高兴地推了吕啸一把,就带着一阵清风将那女子的胭脂味都扑了过来,弄得吕啸这脸越发红了。
“别急,别急。这就给你说。”原来这吕啸刚才使得那招叫做五鬼运财,使唤那小鬼将财物运送到指定的地方去。金笔在黑玉上写令,而这三道符咒却是给小鬼的礼。徐二不禁奇怪,若说这小鬼听从吕啸的话,来将这物件给弄到了官差身上,那吕啸又是怎么知道这东西就在那高个子身上呢?莫不是正巧看见了?
吕啸一听这话,便哈哈大笑起来。他吕啸又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人,更何况这事情发生前他们还在这屋里呢!还不是因为小鬼知道嘛,这世人有多少事能瞒住鬼神?
花娘子听到这会儿,已然有些信了,不自觉得往上看、往身边看。这真有鬼神?那自己可有做过亏心事?那那些做了亏心事的人可会受到报应?这一声声都在自问,却无一问能答。
这一杯又一杯下去,吕啸这脑袋有些昏沉,这边的徐二也是,看着吕啸的脑袋都觉得有了好几个儿。
“哎,我跟你们讲,你们可别跟别人说!”花娘子本打着哈欠,这楼里的规矩便是要陪到天明的,她困了也不能离去,听吕啸这么说,便觉着当故事听听也好。于是,花娘子顺着吕啸的话,不时回应两声,让吕啸将那离奇之说继续下去。
“你可别不信,我小时候,那都是见过的。只不过,这后来,我太爷爷就不见了,再也没见过。”原来这吕啸的太爷爷便使用过这欺神瞒鬼之说。
【三】
太爷爷那件事发生在二十多年前,当时的吕啸也不过才八岁。
后院的屋子里总是传来一阵阵咳嗽声,那个夏夜吕啸便被这声音吵醒了。年纪尚小的他倒也不害怕,顺着这声音就去了后院。看门的大黑守了一天早就累了,吕啸踏进院门,它也就瞟了眼,连头都没抬,更别说叫唤了。
于是这吕啸便畅通无阻地到了屋子边上,这屋子挂着牌匾:思澜居。这是太爷爷和太姥姥居住的地方。有人声从屋子里面传出来,而那橙色的烛光将两人的人影照在窗户上。男子坐在床边,女子则躺在床上,不时发出咳嗽声。
走得近了,吕啸也听得清了。
“夫人,你这病怎么总是不好?我……”
“相公,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我是好不了了,能和你走这一生,我已经很满足了。”太姥姥的声音断断续续,吕啸依稀听来是这个意思。
“不行,我舍不得你死。至少,得让我先给你去探探路。”
“你呀,这一辈子都是你给我探路,这次,我给你探探路又何妨?咳咳……”太姥姥咳嗽似止不住一般,吕啸听到这里也没了意思,转身就要回去。可突然的一句话,让他停下了步子。
“夫人,你可想永远活着?我学了一辈子的欺神瞒鬼之术,从未用过,为了夫人,试一次又何妨?”接下来便是一阵声响,像是从哪里拿出来了个大箱子。太姥姥拒绝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可就是没能动摇太爷爷的决心。
太姥姥最后问了太爷爷一个问题,说是这祖辈传下来的术法是不让用的,要是用了,岂不是对不起祖宗?这话极重,却也只是让太爷爷的动作稍有停顿,说了声不会有人说出去的。接下来便是他们的秘密了。
可他们不知道,这从头到尾都被八岁的吕啸透过窗户上的小洞看了个正着。
繁琐的准备、复杂的仪式,一样样、一件件都有条不紊。
吕啸看得有些困了,他打了个哈欠,再睁眼,这屋里太爷爷和太姥姥都不见了,而这终日的咳嗽声也不见了。
窗上倒映着一对年轻男女的身影,他们拥抱在一起,小声地笑与祝贺。难道这就是欺神瞒鬼的力量?这是将时间倒流了,还是换了幅皮囊?一个个问题充斥着幼年的吕啸的心里,还没来得及想答案,屋里的人便要打开门。
吕啸哪里来得及反应?脑子一下就懵了,忽然之间眼前一片漆黑。当他再次醒来,还是在自己的屋子里,自己的床上。窗沿上的含羞草沾着露水,屋外又是个晴天。
吕啸往昨夜的院子方向走去,这一路都没什么变化,可似乎又都不一样了。终于到了院门口,吕啸四处张望,这黑狗呢?
拉住一小厮,“这里的狗怎么没了?”
“哎哟,我的小少爷啊。这里从来就没有狗呀,养条狗看着个空屋子干吗?”小厮还摸了摸吕啸的额头,“来,让我看看。小少爷这可别是发烧了。”
“可我昨日还看见太爷爷、太姥姥……”
“没烧呀,怎么尽说胡话?这现存的老爷和夫人就只有您的爹娘呀,这……我来这儿就没见过别人。”看着吕啸这番模样盯着空屋子,可把他给吓坏了,赶忙去喊人。
【四】
花娘子听到这里连连称奇,怎么别人都不知道呢?
“我也不知,兴许真是我做梦罢了。”时日已久,那夜的景象在脑海中依然十分清晰,可吕啸也分不清这是个真实的梦境,还是梦境般的真实了。“不过有件事,我倒是知道的。”
“何事?”
“自那日后,我家就开始破落了。也不是赚不得银子,只是无论赚多少都会有乱七八糟的地方给花去,手头的银子永远只够生活。想必下一次见着你,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咯。”吕啸这些酒话,说来也没有过脑子,却是被花娘子听进了心里。
不死已是世上万人所求,更何况这里还有个能让人重获青春的。
“要是等我人老珠黄了,也能来上这一回欺神瞒鬼,岂不是……哈哈哈,我怎么会这么想。可不是和他们一样喝多了吧!”花娘子看了眼已睡过去的两人,摇了摇脑袋,又笑了起来。“这种东西,当故事听听也就罢了,怎么能当真呢!”
这一日就这样过去,那些酒话也没人放在心上。只是这花娘子被吕啸放在了心上,整日见着徐二就开始唉声叹气。
“我说你,触我霉头呢?怎么一见着我,就唉声叹气的?”徐二见吕啸欲言又止的样子,自顾自说了下去,“怕不是想见那花娘子吧?我可跟你说,这楼里玩玩可以,可不能当真。再说了,这拦月阁的姑娘,也不是咱们这种人能赎得起的呀!你呀还是趁早死了心……”
徐二还没说完,吕啸听不下去了,钱?赎?我也不是没机会和花娘子在一起呀!这想法一出,吕啸也没别的来钱法子,能用的还不就是那套祖上传下来的把戏。
吕啸借了徐二的钱,租了个门面,在里面充当个算命先生。虽说他给人办的事都不是什么大事,可这事情还是传了出去,让父亲知道了。
随着棍棒下来的,还有父亲的一声声“孽子,你这个孽子。”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生气,吕啸到底是个孝子,当日便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去关了店,决口不再提。
徐二知道了,赶着空就请了吕啸去那揽月阁,照例叫了花娘子,宽慰宽慰他。
吕啸这酒一壶接着一壶,直至喝得心里火热,才开始言语。将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个营生却被父亲给破坏了的不忿通通发泄了出来,最后还不忘说自己只是弄点小花样,根本算不得欺神瞒鬼之术。
“现在的我呀,至少,至少能够给人除病救灾呢!”
除病救灾?这话一出,原本恹恹的花娘子立马精神起来。
“吕少,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骗你作甚?”吕啸又叹了口气,“本想着以这个赚上一笔,还能来赎你呢!现在……唉……”
“只是一笔,瞒着他不就是了?”花娘子这话一句接着一句,吕啸这笨嘴自然说不过她,这一来一去反是被她说动了。
花娘子要救的是一个孩子,这孩子生来心脏不好,大夫说活不过十岁,活到今日全靠银子吊着,连这院门都难出更别说是看看外面的世界了……花娘子说得动容,竟连泪也流了下来,这下吕啸心都疼了。赶忙回去准备,今晚就做法。
这过了大半夜,这孩子的病真是好了,不枉费吕啸流了的这些汗水。孩子还未清醒,花娘子将他抱在怀中,不断亲吻,还轻声哄着。
吕啸看那死去的大狗,想着这事应该成了,就在这时,他的心脏一阵抽痛,他弯曲身子差点就要缓不过气。可没一会儿,竟什么事情也没了。面对花娘子的询问,吕啸只道兴许是自己累了,要回去休息。
越是靠近家门越是心慌,吕啸安慰自己定是在害怕父亲会发现。进了门,发现本应早早睡下的父亲的屋子还亮着,犹豫一会儿他还是进去了。这一进不得了,身体一向强健的父亲正躺到在地,面唇发白,已然没有了呼吸。
父亲手中紧紧攥着一张纸,正好是桌上书的最后一页。
看完,吕啸终于明白。原来八岁那年不是梦,只是太爷爷做的欺神瞒鬼之术并未成功而受到了反噬。而父亲,则是替自己承了业。
欺神瞒鬼!鬼神怎会被欺瞒,不过是以身替之,又有供奉,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