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奇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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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为那个孩子起了个名字,叫怨清,希望祖辈的恩怨到他这就能清除的干干净净的。
过了重五后,师傅坐在我对面抽着水烟,吐出的烟雾遮住了他紧皱的眉头,师傅叹了口气:“明个儿,去找找你师叔吧,他在多元山那里,他是祖宗最看中的徒弟,教你给你的肯定会比我多。”
我听了咬了咬牙,问他:“那你跟俺去不?”
“去吧。”他翻了个身,将被子往怨清身上拉了拉,惹来他一阵拳打脚踢。师傅笑了起来,又转头看着我:“我带着怨清去住两天,老了,最近总感觉使不上劲儿,就让你出去学点东西吧。”
我知道师傅是有了心结,可是我却什么都说不得,点点头应了句好,便关门走了出去。
晚上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我去师叔那里,不单单是因为师傅的一番话,而是我发现我最近身体也有些不对劲。
我的体温好像比寻常人低了很多,感官的认知度却提高了许多,半夜都可以听见师傅的咳嗽,瞳孔也变得狭长,我有些害怕,因为那个东西总是在我身体里笑。在我睡着后,它以为我不知道或者故意不知道的时候笑,阴险,狰狞。
师傅貌似没看出来,我只能寄希望于那个素未谋面的师叔身上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去找师叔,师叔住的地方要穿过一大片林子后才能到,那林子我是知道的,当地人称为三坟林。
这地儿原来是个乱葬岗,死的人不计其数,具说曾经有一个连的人在这里被小鬼子砍了脑袋。后来老百姓在这给死去的将士建了衣冠冢,每三步就立个坟包包,三坟林的名字就这么来的。
当地的老人说这林子邪性,里面的树栽了十几年就参天而入,这是吃了地底下的死人啊。
我问师傅,师傅摇摇头,也说这林子不大对劲,他裹紧怨清的毯子说道:“你进来没感觉特别冷吗?”
我点了点头:“可不是咋的,外面艳阳高照,这里面草木都上了霜,差距太大了。”
“这是阴气,咱们快走,阴气入体可是会得病的。”
我应允了声连忙跟上,天色慢慢暗了下去,树上的鸟雀纷纷飞起,继而周围树上立了一圈乌鸦,密密麻麻的攒动,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我们,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怨清突然啼哭起来,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树上的乌鸦竟然附和着发出咯咯的似人的笑声,我心下一惊连忙跑到师傅面前。师傅没有说话,只是拉着我快步往前走。前面一棵树枝桠纵横,我一个箭步上前将它折断,树枝里有粘腻的液体流了出来,我凑近一看吓了一跳,那树枝掰断的地方正在往外流着粘腻的黑血。
“师傅师傅。”我大惊失色,连忙往后退了几步。一下子不知踩在哪里,差点没陷进去,低头一看,地下冒出张惨白的人脸,他咧着嘴对我嘿嘿直笑:“小子,你踩到我了。”
我汗毛倒立,浑身恶寒一下子跳了起来,师傅过来拉了我一把,转身将怨清放到我怀里。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炷香,笑着蹲下对着那张人脸道:“半夜路过,扰了上家清净。”
师傅将香点燃插到他旁边:“这是南坛灵云香,给上家添个香火借个路,您看合与不合?”
那张人脸深吸两口气哈哈笑了起来:“小子懂事,这路就让你一让。”
说罢前方树木就自动分开让出了一条小路,师傅示意我抱着怨清赶紧离开,走了约摸半个钟头,才终于走出那片林子。
我问师傅怎么回事,师傅说那是缚地灵,怨念太深不肯离开,人敬他一丈,他好歹能还人一尺,不犯大恶。
我点点头以示了解,抱着怨清跟在师傅屁股后面走,又约摸走了小半天,我才在半山腰看到一处房子,师傅抹了抹头上的汗,笑道:“可算到了。”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却突然停下了身子,我刚想问怎么了就见他回手一把夺过了我怀里的怨清。
我一头雾水凑过去一看才发现大事不好,那孩子脸色青紫却一声不吱,两只眼睛空洞的望着前方。
师傅急得使劲拍了我一下,怒骂道:“他这么久没哭,你都不知道看一下?我老糊涂了,你也傻了吗?”
我眼泪含在眼睛里,无比难过,这孩子我从小带到大,现在心疼的不得了,忙问道:“这到底怎么了啊,师傅。”
师傅狠狠瞪我一眼,抱着他小步跑到了山顶,然后敲响了门。门被打开,里面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仙风道骨,身子硬朗,一派正气,他看到师傅惊讶不已,颤颤伸出手握着师傅得手喊着师兄。
师傅和他寒暄了几句,拽过我简单介绍了了几句后就将怨清递了过去,面色沉重道:“师弟你看这。”
师叔看了眼连忙抱着怨清进了屋,他将怨清翻过来对着他的背拍了三下,然后拿出银针对着他的指腹扎了下去,怨清动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哭。他的指尖冒出黝黑的血,师叔拧着眉说道头:“这是冲着了啥吓掉了魂。”
他看了看时辰对师傅说:“我先去煮碗小米饭,你抱着这孩子给他叫叫魂。”
师傅连忙应下,师傅抱着怨清看着我,对我说:“一会儿我叫怨清的名字,你就喊回来喽,大点声听到了吗?”
我连连点头,师傅走到门前拿起炕上的鸡毛掸子,狠狠地敲了一下门框,大喊道:“怨清哎,回家喽。”
“哎,回来喽。”我卖力附和着。
“怨清哎,回家喽。”
“哎,回来喽。”
……
直到师叔从厨房出来师傅才停止了喊叫,怨清的脸已经恢复红润了,就是还不会哭,安静的像个布娃娃般躺在师傅怀里。师叔盛了一碗冒尖的小米饭,然后用笼屉布将它盖了上,挤了怨清指尖的几滴血滴到上面,然后中指和食指并拢在上面一圈一圈的画着圆,边画边唱:“苞米茬子玉米面,仙家三走三照面,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关,四分怨来朝了南,四分恨来向着北,若是黄泉路难走,一碗小米送到头,生人与祭两段缘,吃了粗饭留下人,不够咱们随便添。”
师叔一边唱着,碗里的小米也一点点的下降着,怨清也在师傅的怀里慢慢的动着,直到小米下去了半碗怨清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惊喜万分的抱着他,我问师叔这是什么?师叔笑笑:“不过是叫魂的一种而已。”
师叔做了几个小菜,烫了一壶白酒和师傅在炕上盘膝而坐,师傅向他说明了来意。他将我叫到身边看了又看,最后盯着我的眼睛眉头紧锁,他点了点头对师傅说:“这孩子我帮你看着,尽量让他逢凶化吉。”
我磕头谢过师叔,抬头一瞬间眼前一片花白,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我又见到了那只黄皮子,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不似以往笑嘻嘻的模样,他面目可憎,冲着我恶狠狠说着:“你这个身体迟早是我的!”
我吓得点头就跑,他在后面穷追不舍,突然前面有一处亮光,我赶紧钻了进去然后便醒了过来。
再睁眼时是我躺在炕上,师叔见我醒了给我端了碗玉米面糊糊,我舀了一口还在刚刚那个梦里没缓过神来,于是问他我师傅呢?
他说你师傅去寻渡口寻人了,让你在这跟我学些本事。我懊恼师傅的不辞而别,心里难过,我抬头问师叔:“俺这是咋啦?”
他收了笑问我:“你上家和你做过什么交易没?”
我想了想将上次的事说与他听,他皱紧眉头叮嘱我:“下次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与他做交易。”我看他面色凝重吓了一跳,只好点头答应了下来。
话音刚落屋外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女人,她一把拽住师叔的棉袄袖子喊道:“大兄弟,你快看看俺家那个咋滴啦,昨晚回来就不对劲哩。”
师叔甩开她回屋拿起了道具,看到我喊道:“跟我走啊,傻坐着干哈?”我赶紧下床穿鞋跟了上去。
师叔领我进了那人的家里,他家炕沿边围了大大小小一圈的人,师叔扒开人群走了进去就看到炕上有个人,脸色惨白,正在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躺在炕上,眼睛充血泛红,还瞪得老大,嘴里发出嘿嘿嘿嘿的傻笑,哈喇子流了一炕。
他媳妇急得不得了,声音里透着哭腔问我师叔:“他兄弟,你说这是咋滴啦?”
师叔皱眉:“应该是掉了魂,他昨天干啥去了吗?”
女人想想:“给俺爹扫墓啊。”
炕边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婶子,你可真会开玩笑,你家老爷子死了你们不是给水葬了吗?这转头就去扫墓嘞?”
女人被噎的脖子通红,她拽着我师叔的力道又沉了几分:“真的是给俺爹去河边烧纸了,俺爹大半辈子都在河里度过的,死了水葬这也是他的遗愿啊。”
师叔让她拿来一碗水和一根筷子,将筷子竖着立在水中,筷子歪歪斜斜,两秒钟后竟然直直立在了水中。
师叔叹了口气对女人说说:“是冲着家里人了。”
我拽拽师叔对他说:“师叔你看。”
他往碗里看了一眼大惊失色,那筷子竟然从中间齐齐整整的断开了。
这是大凶之兆,师叔面色沉重,让我驱散了周围看热闹的人。他坐在炕边问那个女人:“昨日,他真的只是去上坟吗?”
“真的!”那女人看着炕上的男人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突然她哎呀一声尖叫,我们顺着她的叫声看去,才发现那男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都在往外淌汗,不,不是!
那不是汗,是水,带着一股鱼腥味。水流的很快,慢慢的他身下就汇聚了一小滩,他好像喘不上来气,两只手死死的掐着自己的脖子,张大嘴拼命呼吸。
师叔上前掰开他的手,叫过去我扳着他的手,掏出腰间神鞭一点,念道敕,那人突然失去了全部力气瘫在炕上。
师叔下去问那个女的:“在哪扫的墓?”
女人吓得魂不守舍,哆哆嗦嗦说道:“在东大河。”
师叔和我讲东大河是个咸水湖,吃不了水,平时人们在上游捞捞鱼,下游扔扔垃圾啥的,脏的很,也不知道这人怎样想的,把他爹棺材扔到了水里。
我没有说话,只是问他:“那咱们去干啥啊。”
师叔说:“招魂,他在这河边丢了魂,被别人摄去的。”
“像给怨清那样吗?”
师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是叫魂,这是招魂,可比那难多喽。”
师叔和我到河边时,天色已经晚了下去,四周阴森森的。师叔走到河边,冲我说道:“地上还有纸灰,昨天应该就是在这烧的纸。”
说罢他将口袋里一小瓶粉末倒到了河中,我说那是什么?
师叔说:“那是黑狗牙碾成的沫,若河里有脏东西,一会儿就知道了。”
我盯着河水看,不一会就看到河水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泡,跟水开了一样。水底慢慢的浮现出一个人形,我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个人形就是中了邪的男人,他此刻躺在水下眼眶发青,皮肤被水泡的惨白透明,被人用铁链子绑住,周围游着一群鱼,此时正在一小块一小块的撕扯着他,然后迅速吞噬,那男人此刻正在露着血红的牙床呲牙裂嘴的挣扎着。
我说:“师叔,那就是那人丢的魂吧。”
师叔点点头:“看来是被人拘在此处了,那些鱼的身上都有食魄灵,借助鱼一点一点吞噬他的魂魄,这滋味不比凌迟好多少。”
食魄灵?我一个激灵,怎么又有食魄灵?最近发生的事情好像都太过蹊跷了。
师叔问我:“会游泳不?”
我点了点头:“会的。”
“我一会儿控制住鱼群,你下水把他放了,那锁链不用钥匙,你将这符纸贴到上面就好了。”
我道了声好就脱了衣服跳了下去,水下鱼群不知道受到了什么惊吓,一下子跑老远,那男人在水下张牙舞爪的看着我,我奋力游到他面前,刚刚掏出符就听到耳边嘿嘿传来一声冷笑,河水瞬间降了温度,四周都起了一层冰碴。
我一回头发现一张脸紧紧贴在我的鼻子前,我一个激灵就把符纸丢了下去,往后一点才看清面前的东西,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啊,残破不堪,眼珠子间有好多个小孔,里面好像还有蛆在蠕动,身上被泡肿的皮肤一层一层的起着皮,肚子下的脂肪浮在上边,脸上是粘腻黝黑的腐肉,脑袋凹陷了一块下去。
我呛了一口水,连忙往上游,可那玩意儿一把抓住了我的脚脖子,拼命往下拽。
我呛了几口水,胸腔子疼得不得了,耳边慢慢出现了嗡鸣,我想这下子完了,师叔可能都不知道我死在水下了,师傅呢?以后谁给他老人家点水烟啊。
耳边出现声音,一阵桀桀冷笑,黄皮子说:“给我你的血吧,我帮你。”
意识开始模糊,我奋力咬破了舌尖,嗯,给你,救救我吧。
浑身开始燥热,我慢慢发现自己可以呼吸了,力气也回来了,于是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过去,将面前那个东西拎了起来,一拳打了过去,纵使有水的阻力,我还是一拳攮了进去,他的肉瞬间炸开,我才发现那肉不过是针鼻大点的小鱼攒成的,我好渴,看着他流的血好想喝,喉咙不停的上下动着,理智告诉我不要张嘴,可我越来越受不了。
突然浑身一轻,我被人捞了上去,师叔站在我对面看着我,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好想喝血,好难受,我跪在地上痛苦的挣扎着。迷迷糊糊中我看到师叔身上浮现出了一条蛇的影子,随即进了他的身体,接着师叔尖声尖气的说道:“黄三,停手吧,要不然老婆子我和其他三家不会放过你的。”
我这时候才感觉身上那股燥热慢慢退了下去,等我好多了后师叔扶着我坐了起来,师叔看我将头转了过去,我也知道自己不能多问,我说师叔我没放的了他,符掉了。
师叔说我知道,你看河里。
我往河里看去,才发现那个人已经被鱼群蚕食的快没了,而那群鱼突然间长了一圈,各个肥美异常。
我说这是怎么回事?师叔说,那得问他做过什么了。
师叔带我回去,和那女人说人带不回来了,魂魄被鱼吃了。
那女人恍惚了一下,突然载倒在了地方嚎啕大哭:“造孽哟,我就说那个鱼不能吃,老不死的你怎么就不听呢?”
炕上的男人一听到鱼突然一打滚跪在了地上,哐哐开始磕头,一边磕一边嗫嚅:“爹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了,爹我错了。”不一会脑袋上就流了血。
女人哭的更甚,拉住我师叔喊道:“你快救救他啊,这下下去他会把自己磕死的”
师叔坐在凳子上说:“你不把实话告诉我,我就不管。”
女人又嚎了两嗓子才断断续续说道,原来她公公老了又得了病,半个身子都瘫了动不了,前天她男人回来喝了点酒,回来他爹要饭吃还尿了裤子,男人一气之下失手给老人打死了。第二天早上起来买了口薄棺材给老人随便扔到了水里,昨天说去上坟,发现棺材盖倒着飘在水面上,里面还有不少肥滑鲜美的大鲤鱼。他就直接带回来让婆娘给炖了,他婆娘说不能吃,棺材里的鱼,不吉利。
他梗着脖子道:“老家伙都死了,还能闹出啥幺蛾子?”然后这就把鱼全都吃了,而她她由于害怕,一口没敢吃。
师叔听完叹了口气,上去捏着他的鼻子给他灌了点定魂水,然后拿起东西对女人说:“其他的魂魄我给定住了,剩下的被鱼吃了,以后怕是没了神智,我管不了了,先走了。”说了冲我使了个眼神,我跟着跑了出去,师叔回到家放下了东西对我说:“做这一行,不是什么都能管得了,善恶有报,天理昭昭。”
我说俺知道,他笑着对我说:“所以你这孩子以后定会好好的。”
这话我倒不清楚,也没有再说什么,吃了个饭去洗脸打算睡觉,一抬头我看到了镜子里那双狭长还有点泛黄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