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沉醉的晚上

当走在路上，感受到身上和煦明亮的日光，仰头看见天空的清澈湛蓝，那么连云港的春天已经到来了。这时候我才注意到道路两旁的树头上不知何时已冒出了黄绿的叶，颇有了几分的春意了。

春天总是教人快意而愉悦的，即便是这被囚住的春天。但我一面猛力地吸几口春的气息，歆享这大自然的温柔馈赠，一面感到了悲哀。因为春的即将离去。春的短暂，就像是早晨的草叶上的露珠，当你觉察到它的到来之时，它已快要离开。但或许别地的春并不这样。

到得晚间，夜气微凉，穿一件薄外套是正相宜的。倘走出去，借着朦胧的星光走在道上，微风拂来，神清气爽。倘要引颈高歌，或是作恣意无边的畅想，这正是最好的时光。

春天，不论是哪里的春天，总该都是美好的吧。我想。

那天晚上，我正在宿舍里一边听着歌一边拿本书随便翻翻，忽而一个电话的到来打断了我。我接起来，才从熟识的声音里辨别出是我的睽别了三年的高中同学，他竟来我的学校找我了。

我既觉得惊诧又感到欣喜。他竟来找我了，我想。我总以为我们的关联是在毕业后就不再的，因为彼此的各奔东西。我仿佛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他的声音是一种久违的感觉。我一面准备去接应他，一面回思种种旧事。  (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个活泼的人。高中三年实在憋闷辛苦，但我总记得他那爽朗开怀的笑声。虽则不免偶有颓丧的时候，但那是为了情的失落，却不是为了高中生活的压力大。他是喜爱玩闹的人，和同桌或是周围的旁人，我坐在他前面，由此而得了许多乐趣。他这个人吧，就好像一个清澈的浅浅的湖，简单，纯净，一望而知没有深的城府。他的开朗、大方、幽默、真诚是大家都喜爱的。

我朝校门口走出去，却没有看见他。走到左边的花树旁，那地上蹲坐的却不是他是谁？我奔过去，招呼道：“啊，老戴，你终于来了！你怎么坐在地上？”他姓戴，在高中之时我就一直叫他老戴。

他并没有显出欣喜的神色，只是仰头看了看我，淡淡地说道：“累死我了。”仍旧蹙着眉张着嘴喘气。我这才看见他的身旁横放着一辆自行车。

“你是骑车来的？”

“是啊”，他点了点头，“早上七点出发的，一百八十八公里……”

我一面有感于他的诚挚，一面又惊得说不出话来，现在已是晚上七点，我不知道他是怎样骑行十二个小时，穿越一百八十八公里，去到另一个城市的。

他已经精疲力尽了，我把他扶起来的时候，他的双腿还在颤抖。我就请他到附近的一条创客街吃饭，点了一份鸡公煲。

坐下来，喝了半瓶水，歇了一会，他的精神和体力渐渐恢复，话也多起来了。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他拉开背包的拉链，取出两张小纸片展开来放在桌上，“你瞧，这是什么？”

我颇觉奇怪，拿起来一看，立即恍然了。一张纸条上写的是“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和一段概括郭襄生平的文字，另一张写的是金庸小说中看来的一段佛偈：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由这两张纸条，旧事也即在脑中清晰了。

我记得那时候老戴对班上一个女生倾心，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无论老戴如何讨好献殷勤，那女生始终冷冷的，没有什么回应。老戴心中郁郁，常常和我谈心。我心有所感，写了两段话给他，没想到他竟一直留到现在。

“你竟然一直保存着这东西？我几乎都忘了这回事了。徐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他曾喜欢的那个女生姓徐。

“在南京。我去过两次，送点东西过去。但是别的想法已经没有了，不可能了。”他的眼光看着别处，喃喃地道：“你一定觉得我太傻，是的，我太傻了。高中的时候明知道她的心思在别人身上，还是忍不住要去抓住她。可是本来就不是自己的东西，哪里抓得住呢？我就是这样痴痴地、浑浑噩噩地活着，两次的去南京也是这样，自己也知道不过是自欺欺人，但还有什么办法呢？”

服务员送上了一锅鸡公煲，满满一锅，冒着热气。老戴吃了一筷就放下了筷子。

“我有时自己也奇怪，她并不特别漂亮，也没有出众的才能，我为什么偏偏对她着迷？我自己也讲不清楚，只是每次想到她，心中总是满满的情意，这是一种很特别、很浪漫的感觉，我从不曾有过的……”

“然而你就一直这样吗？该走的总是要走，看开一点……”我想安慰他，但实在找不到别的话。

“还能怎样呢？我觉得自己无力极了，觉得身外的世界好像一张巨大的网，渐渐地将我合围、箍紧，而我又没有力气挣脱。高中的时候，以为大学就是天堂，再没有书山题海，不会再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上了大学才知道，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就像是一座围城。你知道，所有人不过都在敷衍对付着。课堂实在是不用去的，没有有用的东西，老师不过是为了薪资，学生也只是为了混个毕业证，在这样的环境下，任你当初有怎样美好的理想也给磨尽了……”

他确实比从前消沉得多了，我没有别的话可说，因为他说的是实情。

“有什么意思呢？每天不过是这样的无聊的重复的日子。混个毕业证出来，找一个并不如意的工作，辛辛苦苦挣得了自己的房子和车子，半生已经过去了。然后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生子，看着自己的孩子继续走在自己的老路上……这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但是我的父母却让我们这样活。有时候，我想，我的一部分是为了父母而活着的……去年国庆七天，我并没有回家，第二天夜里十二点，一个人觉得太无聊了，一时兴起，骑着自行车去黄海看日出，到的时候，已经是清晨，天空泛着鱼肚白。太阳还没出来，却有两个保安过来质问我是干嘛的，问我是不是走私东西的，嘿嘿，他们竟然怀疑我是走私犯，最终还是我的学生证救了我。不过也难怪，那个时候，天才蒙蒙亮，海边哪有什么人，我一个人实在是很可疑的。”

“我总觉得太憋闷了，所以总是忍不住要走出去，接触新的东西，呼吸新的空气。今天中午，我在路边的树下躺着休息的时候，还引来几个人的围观议论，他们大概把我当作流浪汉或者乞丐了吧！”

临末的时候，他要前往他预订的酒店了，对我说：“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见你一面，现在目的达到了。我要么明天走，要么后天走，如果后天走的话，我再约你出去玩一趟吧。”我们在道上分别了，他的背影就消失在了夜色里。我就往宿舍走回去。

春风沉醉，夜气微凉。我的身上仿佛负了什么东西，沉沉的，使我很不自在。看看天上，星光半明半晦，月亮已经隐没在云层之后。正不知明天的春光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