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地墓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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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蛋】
东北边镇,落鸦堡。那是我的老家。
在老家,如果母鸡不下蛋,或到处乱下蛋,村人就会选个地儿,放上一颗鸡蛋;也有的欺负母鸡眼神不济,没脑子,就用椭圆的土豆代替,吸引它下蛋。
这颗蛋,叫引蛋。
老根叔就是一颗“引蛋”。
真的,从小活到七十岁上,老根叔始终不知道自己到底姓啥,叫啥,是啥地方的人,爹娘又是谁。甚至,连拍了他的花子,转手又卖给杀猪匠赵瘸子家的人贩子,他也已忘了长啥德行。
那时,老根叔多说两三岁大,又怎能记得?
据传,赵瘸子买他的用意就一个:引娶进门五六年都没开怀、小肚子溜平的老婆生出一男半女来。
说来也真邪乎,老根叔进门没多久,养母真就怀上了。肚皮蹭蹭见胀,9个月不到就生下一对双,胯间全长着蚕豆般大的把儿。
而更邪乎的是,街坊邻居们渐渐发现,小哥俩的眉眼,还有那趴鼻梁,嘿,越发像极了村长,倒似跟赵瘸子没啥事儿。
这不活见鬼了吗?活脱脱的鬼故事啊!
【葬鞋】
扯远了,话归正题。
且说养父赵瘸子有了后,老根叔的日子自然难过起来。赵瘸子被绿帽子压得脖子疼,心里憋屈,不敢骂媳妇,动不动就打老根叔;养母也非省油灯,你打我也打。一个巴掌甩过去,还是孩子的老根叔想哭,养母狮吼:憋着!老根叔委屈得不行,吭吭抽泣,赵瘸子一翻楞白眼仁,又一个巴掌甩了过去:闭嘴!
后来,赵瘸子搬进了县城。临走前,两口子和老根叔交了底。
“我们没啥关系,你别赖着我们了。”
“那我亲爹呢?亲娘呢?”
“早死了。拍花子说的。”
说着,养母从杂物堆里挑出一双小虎头鞋扔来:“你亲娘做的,留个念想吧。”
那年,老根叔刚满16岁。
那天,眼巴巴瞅着赵瘸子借了辆手扶拖拉机,拉着老婆孩子和一堆家当,“突突突”开出山沟,老根叔突然就崩了泪。他好想跟着去。哪怕天天挨打,挨骂也行,好歹还有个家啊。
那晚,老梗叔抱着那双虎头鞋,呜呜哭着跑去了屯子东边的野地。
那儿,是落鸦堡人的坟茔地,葬着去世的祖祖辈辈。老根叔寻了个空地儿,用手挖了个坑,埋进了虎头鞋,筑起了一座坟。
那时,老根叔钻进了牛角尖,一门心思地认为,有了坟就有了根。逢年过节,别人能上坟,祭祖,我也能。鞋是我娘做的,就是我的根。
【坟地烟花】
一阵寒风吹过,一场大雪飘下,转眼就到了年根。
一天傍晚,孤零零过活的老根叔打了一斤散白,炸了豆腐干,又切了盘咸菜,然后去了坟地,坐在小坟头前抹眼泪儿。那是他第一次喝酒,两盅下肚就有些醉,哭声也大起来。哭着哭着,忽听一声呵斥传撞入了耳鼓:
“小瘪犊子,哭啥哭?吵死个人了!”
老根叔急忙抬头,循声找去,只见一个长得干干瘦瘦、面相陌生的老头正蹲在一座坟头前瞪他呢。
“你也是上坟的吧?我想我娘了。”老根叔眼泪吧嚓地说,“我就想哭。来,咱俩喝一盅。”
“挺大的小伙子,哭哭哭,没出息。”瘦老头嘟嘟囔囔,走到老根叔跟前坐下来。
不是没出息,是心里难受啊。和瘦老头又喝了几口,老根叔真醉了,醉得里倒歪斜,念念叨叨,说自打有了两个弟弟,他就再没穿过一件新衣服,新鞋子;吃饭了,两个弟弟吃新做的,热热乎乎的,他得吃上顿剩下的,硬的凉的馊巴的;两个弟弟都上过学,他没有,一天也没有;弟弟过生日,他却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天;过年了,弟弟们放鞭炮,放烟花,他只能瞅着,连摸一下都会挨骂……
“长这么大,你真没过过生日?”瘦老头听得于心不忍,叹口气问。
“没有。”
“不就是生日吗,我给你过个热闹的,好看的。”
瘦老头伸出比风干在坟堆旁的枯蒿还干巴的手,给老根叔擦去泪颗子,示意他闭上眼睛。短短片刻,瘦老头说:“好了,睁开吧。”
老根叔迟迟疑疑照做。乍一睁眼,便惊得呆住了。
偌大的坟场,黑魆魆的夜色里,刹那间腾起了大片大片绚丽的烟花。一朵朵飞上半空,盛开,绽放,飞舞,漂亮得都叫人眩晕。
看着看着,老根叔禁不住放声大哭,一头扎进了瘦老头的怀里……
【墓鬼】
夜幕退隐,天亮了,老根叔也醒了。举目四望,哪里还有啥瘦老头?
记得头次听老根叔说这个故事时,我猜测他一准儿是喝醉了,出现了幻觉。可不少村人说,那晚,他们也瞅见坟地上空放起了烟火,很漂亮。有两个小伙子好奇,就壮胆儿去看个究竟。刚走到坟地边,便影影绰绰看到不少人正仰着头,瞧热闹。
谁放的?咋在这儿放?其中一个小伙子边问边凑上前,扎了人堆。可话刚出嘴儿,他便“妈呀”一声大叫,掉转屁股软着一双腿,连滚带爬地往回跑。
他说,站在他旁边看热闹的那老家伙,分明就是他去世七八年的本家二大爷。
去你二大爷的,别吓唬我。我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以为,我突然想起了曾在杂书上看过的一则异闻。说,在古老的坟地里,有一种墓鬼。它们很安分,喜欢安静,如果谁吵到了它们,它们也只会搞点小恶作剧,或燃起鬼火满天飞,吓吓人,或让人在原地兜圈子,鬼打墙,一般不会害人。
在这世上,害人的,只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