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故事:怕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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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刘家村的刘柱家祖祖辈辈有怕老婆的传统。刘柱的爷爷身材高大,但生性阴柔,说话慢声细语,按现在的话说就是“伪娘”;刘柱的奶奶正好相反,身材矮小,但生性阳刚,说话粗声粗气,按现在的话说就是“女汉子”。男人就像地瓜秧,架不起来,她一个女人家只好上阵,里里外外一把手,撑起了一个家,他爷爷也自愿臣服于他奶奶之下。
别看刘柱的奶奶在刘家当了一辈子家,可她却不愿意自己的独生儿子刘富贵跟他爹一样,懦弱、胆小,她想让刘富贵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无奈事不由人,刘富贵的身高遗传了母亲,只有一米五几,性格却遗传了父亲,一说话就是娘娘腔。他娘经常看看他的个头,听着他的话音,回过头骂自己的男人一顿:“你说,你也就个头配称个男人,咱富贵咋不随你呢?”然后长叹一口气,说:“咱们家,真是黄鼠狼下豆雏子——一辈不如一辈!”
刘富贵十八岁生日刚过,母亲就为他找媳妇了,她是怕找晚了,自己的儿子找不到媳妇。因为她许下了一袋米、一刀肉的高价谢媒礼,四里八乡的媒婆四下出动,给刘富贵说媒,没想到说了足有一个加强连,人家听听男方是刘富贵,就摇摇头。媒婆子碰壁的次数多了,就对刘富贵家的谢媒礼死了心,不再给他说媒。
就在刘富贵的娘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儿子朝光棍的道路越走越近时,事情有了转机。刘富贵二十八那年,村里老会计因病去世,因为刘富贵念过初中,出身又好,村里让他干了会计。那会,乡下有句话说“干个大队差,顶个小县官”,刘富贵当上大队会计,也算是光宗耀祖了,这时,他的婚姻大事开始有转机了。邻村的丁媒婆给他说了邻村张有福的女儿张菊花,但刘富贵的娘一听就直皱眉,刘富贵一听就直摆手。
为啥?那张菊花身高一米八三,相貌丑陋,身材魁梧,据说能单手举起一百多斤的碌碡(注:石制的圆柱形农具),而且脾气火爆,动不动就跟人家试吧试吧身手,就为这,今年二十六了,一直没找到婆家。刘富贵的娘怕她会欺负儿子,刘富贵是嫌张菊花太丑。
刘富贵的娘想了一晚上,第二天对儿子说:“这事呀,娘寻思着,还是愿意吧!”刘富贵嘟哝着:“为啥?那张菊花就是个母夜叉,她进了门,还不骑在俺头上拉屎?”刘富贵的娘说:“这一点丁媒婆说了,她张菊花是楞,但人家还算是通情达理,不会平白无故欺负人,再说……”刘富贵的娘咽了一口唾沫,又说:“娘看了,那张菊花屁股像盘磨,老人都说,这样的屁股能多子多福!”刘富贵还想反对,他娘说:“就这么定了!”他娘在这个家一直说一不二,刘富贵只好屈从了。
二
张菊花出名出在入洞房那天。刘家村娶媳妇有个规矩,入洞房得男人把女方背入洞房,刘富贵看着张菊花的山神个头就打怵,但在伙伴们的起哄下,他不得不屈下身子,张菊花也在众人的推搡下往刘富贵的身上靠去。刘富贵运足丹田之气,想把张菊花背起来,但试了几试,张菊花的脚就是没离开地,刘富贵头上的冷汗却冒了出来,他用哀求的眼神看向众人,想让他们饶了自己,众人都是来找乐子的,哪里肯轻易放过他们,他们更加起劲地闹腾起来,大有不把张菊花背起来,就不让他们举行婚礼之势。
乡下有句话,叫“来得早,过得好”,意思就是新娘过门过的越早,日子过得就越好。眼看时间逼近中午,张菊花急了,她一把将众人推开,抱起刘富贵就往洞房里跑,这下子可热闹了,人们一下子炸开了锅,男的叫,女的笑,老的喜,少的闹,用一个词说——沸腾。
有人说刘富贵娶得不是媳妇,而是一头野驴——自那天以后就“野驴”“野驴”的就叫开了。村里人都说,这一下有刘富贵受的了,可他们只说对了一半。刚开始一年,“野驴”张菊花竟然对刘富贵很好,甚至可以用温柔来形容,她给他做饭,给他洗衣服,早上给他打荷包蛋。有一次刘富贵在村民赵二家喝醉了,她把他背回家,还给他洗脚……村里人都很奇怪,这么个三寸钉、枯树皮是怎么把一个女武松降服的?也有人说,新媳妇过门装三天,过点时间她的原形就露出来了。
果然,一年后的夏日夜晚,刘富贵家传来一声怒吼,在外乘凉的村人听得出那是野驴张菊花的嗓门,于是都围在刘富贵家的院墙外偷听。他们先是看到两包什么东西从刘富贵家院墙里飞出,掉在地上,散成一片,村里人一看,竟是桃酥,这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可是稀罕之物。村民正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这时,刘富贵家的大门开了,从里边跑出一个人,赶紧去捡那些桃酥,有人认出,他是村民刘大强,看热闹的忙问:“大强,这是咋了?”刘大强没说话,捡起那些桃酥就匆匆地跑远了。
看热闹的继续偷听,他们听到张菊花说:“以后,你还敢不敢这样了?”刘富贵痛苦的声音说:“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把手放开,我的耳朵快掉了,疼死我了!”再接下来,他们好像进了屋子,任外人把耳朵贴在墙上,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第二天,有好事者见了刘富贵,就故意问:“富贵,耳朵还在呀?”刘福贵脸色一红,就走开了。张菊花脚后来了,听到众人谈话,大声说道:“你们是不是也想尝尝揪耳朵的滋味?”众人赶紧哄笑着散开了。
打那之后,刘富贵怕老婆的名声就传了出来。
三
说了半天,才说到刘柱,他是刘富贵的独生子,跟父亲不一样,十八岁那年,他的身高就达到了一米八五,肌肉结实,相貌堂堂,莫说是小小的刘家村,就是在十里八乡之内,也是数一数二的帅小伙。刘柱也有出息,他大学毕业后,参加了公务员考试,凭总分第一的成绩分配到镇里做公务员。
因为勤快能干,刘柱被镇委书记器重,没几年,刘柱就被任命为主管商业的副镇长。
为了工作方便,刘柱在镇上买了一处房子,十天半个月的回家一趟,看看父母,每次回家时,母亲张菊花都会催问他找到对象没,他总是说快了快了。最近一次回家,与刘柱一块回家的还有一个姑娘,还没等母亲问,刘柱就主动说:“妈,这是赵丽丽,我的女朋友!”那姑娘上前大大方方地叫了一声:“阿姨好!”张菊花看那赵姑娘:身高足有一米七,皮肤白净,柳叶弯眉,小巧的鼻子,嘴巴不大不小,是个标准的大美女,真是越看越好看,她高兴地拉着姑娘的手就不肯分开。
第二天,张菊花给儿子打电话:“柱子,那赵丽丽,模样没的说,性格咋样?”刘柱知道母亲的意思,她也不希望刘家怕老婆的传统遗传下去,她也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刘柱就说:“妈,您放心,赵丽丽和您不是一个脾气,您是孙二娘,人家是薛宝钗!”张菊花说:“死小子,你的意思是说妈不温柔、不体贴呀!”接着她又说:“她性格好,我就放心了!”
一年后,刘柱和赵丽丽结婚了,村里人都说他们是天造的一对,地造的一双,村里人还说,刘家怕老婆的传统终于在刘柱这一代终结了。
半年后的一个星期天,张菊花去城里儿子家,却看到儿子的脸上有数道抓痕,就问儿子是怎么了,儿子支支吾吾地说:“昨晚……昨晚出门散步,被树枝给抓的!”儿媳妇赵丽丽说:“妈,别听他瞎说,是我给抓的!”张菊花的脸又有些挂不住了,说:“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最近镇里要建工业区,刘柱被任命为工业区副主任,负责基础建设,这可是个油水很大的工作。有一天晚上,他们家的门铃响了,开门一看,是镇宏达建筑公司的老板吴清。吴清进门寒暄几句,就把随身携带的茅台酒往刘柱面前一推,请求刘柱在工程承包上给予帮助,刘柱说:“吴总太客气了,下不为例呀!”就想收下那酒,这时,赵丽丽端了两杯茶过来了,一见这个情景,脸色一沉,左手拎起那礼盒,右手打开窗户,扔了出去,还把吴清轰出了门。
吴清走后,刘柱就埋怨赵丽丽不给自己面子,赵丽丽吼道:“面子多少钱一斤?你知道吗,你这是受贿,你这是腐败,只要你收了这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你早晚就会蹲大狱,甚至挨枪子的!”刘柱嫌她说得不好听,就推搡了她一下,两个人就这么冲突起来,刘柱的脸就是这样被赵丽丽给挠了。
赵丽丽讲完,刘柱说:“妈,现在哪个当官的不收礼,我收点酒怎么了?再说,我堂堂一个副镇长,工业区副主任,她给我挠了这么几道,让我怎么有脸见人呀!”赵丽丽说:“你不想要脸,我还给你脸做什么?”刘柱说:“妈,您看看,您看看,她这是什么态度?”张菊花说:“依我看,小赵做得很对,说的也很对!”刘柱吃惊地看着母亲,说:“妈,连你都不向着我!”张菊花说:“谁做的对,我就向谁!”
张菊花喝了一口赵丽丽递过来的茶,接着说:“当年,你爹是咱村的大队会计,那年,生产队解散,按照规定,大队部的财产要通过抓阄分给社员,咱村的刘大强看中了村里养的那头黄牛,他知道你爹管着做阄,就拎着两包桃酥给你爹送礼,那会,桃酥可是好东西,你爹就想收下……”赵丽丽说:“这事我听说过,您把那两包桃酥给扔出了院外,还差一点揪断了我爹的耳朵!”张菊花说:“是呀,也就是从那天起,你爹开始怕我,不敢再收人家的礼,哪怕是一根草棒!”
赵丽丽看着刘柱,说:“听到了吧,咱妈支持我,以后你再敢收人家的礼,我也揪断你的耳朵!”刘柱长叹一声,对张菊花说:“妈,看来咱家怕老婆的传统是要一代一代传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