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端午节
1894
一大早,洋洋就跟往常一样,带上蹦蹦跳跳的娜娜,背上自己心爱的小提琴和挎包,来到广场西口的地下通道。他是一位星海音乐学院的毕业生,学的是小提琴演奏专业。毕业后,因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他便浪迹天涯。最后,落脚到这个人们都认为有发展空间的省会城市。这里,离他家有一百多公里。他在这里,除了带带不多的几个学生外,就是到西口的地下通道为人们拉琴演奏。他是这个通道里唯一的追梦者,这里已成为他施展才华的一个平台。他在这里抚琴已经有三年了,他早已习惯于人们对他的冷嘲热讽。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卖艺,还是在乞讨?他也不在乎人们给不给他钱,只要有人愿意听他的琴声,只要有掌声在这里响起,他就心满意足了。
洋洋掏出抹布来,擦擦通道里的广告灯箱,将琴包挂在墙边。又从背包里掏出帆布,铺在地上。转身拉开琴包拉链,将磨得发亮的小提琴拿出来。顿时,通道里围满了围观的人们。这时,娜娜也摇摇尾巴,前爪直立,坐在了帆布上。不一会,它又张开嘴巴舔舔洋洋的脚。洋洋说声,娜娜别闹,我在忙。娜娜就蹲在那里不动了。
娜娜是洋洋去年在这里收留的流浪狗。那天,也是端午节,洋洋在这里抚琴。有人驻足,有人观望,还有人不屑地看看,便一笑而过。这时,从通道的南边过来一对母女。女孩大概只有四、五岁,母亲牵着孩子的左手,孩子的右手拿着一个还没打开的粽子。她在路过通道时,顺手将自己的粽子轻轻地放到了洋洋的帆布上。正好有一只脏兮兮的小狗,从人群中蹿出来。它蹿到洋洋的帆布上,一口就咬住了粽子。看样子,它是饿坏了。洋洋拉琴只拉了第一段,便停了下来,端详起这个可爱的小生灵来。只见它身体只有一尺长,身上白色的毛长长的,但很是污浊,毛都结成了块。嘴角沾着几颗米粒,四只脚又黑又脏。洋洋抚摸它一下,问了声,你叫什么名字?只见它汪汪地叫了两声。洋洋又问,你没有家吗?它还是汪汪地叫了两声。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吧,我叫你娜娜,好吗?它再次汪汪了两声。周围的人们,有人发出一阵嘘声,有人嗤嗤地发笑。顿时,人们四散开来。最后,通道里只剩下洋洋和娜娜,还有那对母女。不一会,母亲就强拉着女孩走了。走到通道转弯处,那女孩还不住地回头张望。洋洋顿时没了拉琴的心思,他收起行囊,便带着娜娜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从此以后,娜娜就成为洋洋的忠实朋友。无论他走到哪里,他都会带上娜娜,包括过年回家。如果有人对娜娜使恨,他都会玩命的。
转眼,又一年过去了。洋洋已经在这里拉琴三年了。三年里,他并未挣到多少钱,人们丢在他帆布上的钱,充其量仅够他和娜娜的生活费。但他还是很乐意在这里抚琴,哪怕没有一分钱的收入。
洋洋依旧是先调弦。只见他微微转动弦轮,拧拧微调器,接着拉拉音阶,听听音质,算是热身。然后,轻轻地咳嗽一声,做做深呼吸。便将腮托架在了项下,他微微地闭上眼。琴声便随着他身体的轻轻扭动和指尖的轻轻揉动而响起。一瞬间,悠扬的琴声响彻了人流如织的地下通道。他演奏的是人们熟悉的经典曲目《梁祝》。过往的人们,立即被这优美的旋律所深深吸引,如泣如诉的琴声迫使人们驻足观望。有人纷纷向帆布上投毛票,也有面值稍大一点的纸币,但最大的只是五元的。娜娜懂事地将纸币扒拉在一起,接着又前爪直立,后臀坐在帆布上,舔舔嘴,眨眨眼,端望着人们。洋洋自始至终没有睁眼,他若无其人地沉浸在这人我两忘的境界中。悠慢的肢体语言,好像为人们诉说着凄美的梁祝故事;优美的琴声好像在演绎着一首爱情诗的忠贞表白。他那上下抚动的左手,指尖时而转向A弦和E弦,时而转向D弦和G弦,有力地按在明亮的琴弦上,正确无误地掌握着小提琴的把位,不断地揉弦。松驰有度的右手,将琴弓的张力发挥到了极限。中间出现几次跳弓,发出美妙的弹跳声,将抒情的旋律发挥得淋漓尽致。他还将自己独有的一些演奏技法揉合在演奏中,整个音乐一气呵成。虽然只是一把小提琴在演奏,但效果,俨然是一场音域宽广的交响乐。收琴处干净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琴声落处,通道里顿时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人们再次将纸币抛向帆布。洋洋睁开眼,频频向人们鞠躬致谢。
这时,有三三两两的人走了,又有成群结队的人来着,通道里已经人满为患。洋洋让大家挪动挪动,以保证通道的畅通。人群里的一个小伙子,突然嬉皮笑脸地说,万水千山总是情,再来一曲行不行?他身边的几个年轻人顿时发出一阵哄笑声。
洋洋没有回答他,只是直起身笑笑,又将腮托架在脖子上。这是,娜娜却向着小伙子汪汪地叫了两声。小伙子立刻不高兴了,说道,怎么?你还不愿意了?说着就向娜娜跟前走。
洋洋一看情况不妙,将握琴的手臂落下。忙说,别这样,朋友,它只是一只狗。
狗怎么了?狗就可以随便咬人吗?小伙子又往前迈了两步。这时,围观的人们一看形势不妙,顿时四散而去。过道里除了过往的人,只剩下洋洋和几个青年。洋洋知道今天遇上不讲理的主儿了。便说,它也没咬你呀!
这时,几个青年中的一个,拽拽这个小伙子的衣襟说,牛哥,算了。看这小子也挺不容易的,咱们也榨不出几个油水来。你看那些毛票,给你你要吗?还是走吧!说着就推推搡搡地把称为牛哥的青年拥走了。牛哥嘴里骂骂咧咧地顺势而去。
洋洋扫兴地坐在帆布上,责备地说娜娜,以后别给我惹事。娜娜知趣地卧下身,舔舔嘴,又眨眨眼。
洋洋站起身来,梳理一下情绪。他想接着演奏,腮托又搭在脖子上。可一曲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怎么也找不到感觉。
和去年的端午节一样,洋洋只有收拾行囊回家了。他在走出地下通道的时候发现,今天的通道口却多了一个行乞的老人。只见他盘腿坐在冰冷的地上,衣服还不是太旧,就是很脏,灰头土脸的,让人一看就会同情。洋洋的心中立刻产生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他将今天演奏的全部所得都留给了老人,没说一句话,便匆匆离去。身后传来老人连连的感谢声。
洋洋看到路边有卖粽子的。他突然想到,去年就是那个小女孩给的粽子,才使他和娜娜结缘。于是,他买了几个粽子,提着塑料袋,匆匆赶往自己租的住处。
临到家门口,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正在向他的门上插柳条。看上去,她有些驼背,凸起的后背宛若一张使用过度的松弛的弓。娜娜发出两声汪汪的叫声,那人随声转过身来,露出一脸的惊喜。泪眼汪汪地说:儿子,今天是端午节。妈想你,妈给你送粽子来了!
洋洋的眼角,顿时滚下两行豆粒大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