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土狗要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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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黄是一只中华田园犬,陪伴了我的整个乡村时光,也是妈妈的心头宝儿。可当我们成了城里人,将大黄接来之后,才发现城里根本容不下它——
01
那天早晨,连夜未归的爸爸来了电话。他说下午来不及赶回家,无法陪我们去市中心采购,让我们自己去。
妈妈有些生气。她不仅仅因为搬到新家后,见到爸爸的次数越来越少,更因为爸爸不回家,就开不了面包车载我们,我们只得自己搭公交车去。
我劝她等几天再去。炎热的天气,宝贵的周末,我只想待在家里写卷子。
这惹得她更生气了。她每天都盼望着把大黄接到新家,就等着周末大家有时间,一起去花鸟市场给大黄买狗笼子,我们却一个个撂挑子。
看她火急火燎的样子,我自领了在三伏天带着她和妹妹赶公交车去买狗笼的任务。
最终,我们顶着烈日,在青石桥(成都花鸟市场)逛了一个钟头,选到一个令我们仨都满意的狗笼子,并在老板的热情推销下,又买了两根狗链和几袋狗粮。临走前,妈妈又被货架上挂的可爱棉袄冲昏了头脑,买下两件,预备到了冬天给大黄穿。
回到家,我们娘仨把狗笼擦洗干净,并往里铺上了一床厚厚的软垫。迎接大黄回家的最后一项任务,终于完成了。
妈妈开始神叨叨地描绘,大黄看到新家时的呆萌蠢样,想象它摇着尾巴围着我们转圈的情景。她的神情里,有些欣喜,又有些落寞。
02
爸爸在华阳经营着一家养猪场,总和城里人打交道。他说自己没文化,总吃亏。所以,他巴望着我和妹妹学业有成,走出荒村,觉得到了城里才能长见识,有前途。
2008年,我不负所望地被城里的一所高中录取。爸爸决定在城里买房,可东拼西凑借来的钱加上所有积蓄,离一套房的首付还差太多。他咬牙卖掉养猪场,这才实现了他买房的念想。
后来,我们顺利在南二环附近,贷款买了一套两居室。我上学变近了,妹妹转了学,户口也迁了,我们摇身一变,成了武侯区高攀路的居民。
可从村民变成居民,哪里是改个称呼那般容易的事情。
因为买房贷了款,城里的花销大,又没了养猪的营生,在城里,爸爸匮乏的谋生技能,只能让他做些体力活,实在难以维持生计。他为了改变现状,日日奔波,托人找关系想要在城里经营些买卖。爸爸常常不回家,回家了也是喝得醉醺醺的,倒头便睡。渐渐的,他和妈妈吵嘴的声音越来越大。
繁华的都市,林立的高楼,交错纵横的街道上,路人穿着整洁,精神抖擞,发酵着我内心的欲望。新学校里从未听过的舞蹈社、cosplay社等等,都让我着迷,同学们三两成组,结为好友抱成团。我急于融入她们的世界,终日跟着同学们四处游走,丝毫没有回家的念头。在我爱上霓虹的那一刻,忘却了妈妈心中的晚霞。
妈妈在农村生活了半辈子,她喜欢左邻右舍去串串门,坐在院子里拉拉家常。可在城里,她谁也不认识,无处可去,她说住这高楼就像关在鸽子笼里。面对她与日俱增的落寞,我却觉得她格外作:有了好日子不会过,还成天念叨惹人烦。
爸爸的不闻不问,我的不理解,让妈妈的话越来越少。在家的时候,她总爱默默擦拭窗子,一遍又一遍,边擦边望着窗外高楼林立的世界发呆。直到有一天,她想到了在老家独守老房子的大黄,提出把家里收拾顺当,就去把它接来作伴。
我的第一反应是,好麻烦!可扫到妈妈眼中的亮光,我咽下了这句话。
03
终于,爸爸抽出他宝贵的时间,带我们回老家接上了大黄。
返程车上,大黄已经蹿了一个小时,车门几乎挡不住它。刚一开门,它便跳下车想要狂奔,但地下停车场封闭的环境让它有点发怵,只能围着车转悠。我唤了一声“大黄”,示意它跟上。
它跟着我们一路从停车场走进小区,陌生的环境明显让它慌张。它夹紧尾巴,寸步不离地待在我身边,用叫吠声应对着四周的动静。
大黄是一只中华田园犬,也就是乡村土狼狗。它体型高大,待着不动也自带三分桀骜的凶恶。很快,这震耳的吼叫,将正打算去上学的小孩吓得哇哇大哭。两个打扮时尚的女人挡在娃身前,喝令娃:“靠边走,小心野狗!”
居委会管理员张大妈走过来,提醒了我们一番:“遛狗一定要拴狗链,还要抓紧时间给它接种狂犬疫苗。在城里不比在你们村里,这狗得有‘养狗证’。”我们忙不迭地点头,把大黄往后拽了拽。身边,陆续有几个时髦女郎牵着名贵的比熊、泰迪、拉布拉多,鄙夷着傲然而过。
大黄却显得更激动了,它开始对着张大妈不停的嘶吼。见它几乎要冲过去了,爸爸用力抱住它,压住它。我吓得魂飞魄散,只能点头弯腰给邻居们道歉,催促着爸爸赶快把它带回家。
接着而来的难题是让大黄进电梯,它死活不进去,一个劲儿地在电梯门口嚎叫。不管我们怎么劝它,凶它,它也不肯踏进去一步。无奈,我们只能选择爬楼梯。
坐了近两小时的车把它接回来,又陪它爬了楼,我的最后一丝力气用完了。我将后面的任务统统交给妈妈,自己进屋打算休息。
结果,家里的嘈杂使我难以入眠,一声尖叫让我彻底失去了睡意。我走到客厅,眼前的一切令我惊呆了。狗笼子里的被褥和沙发上的靠枕被咬得七零八碎,棉絮混着布条散落一地,羽毛配着狗毛在空中飘扬,一屋子狗粪夹杂着血腥的气味。
妹妹吓得蹲在角落里无助地望着我,爸爸正抬着狗笼往卫生间走,大黄一个劲儿乱蹿,脑袋上还流着血。
我询问妹妹后才知道,大黄不愿意住进狗笼,看见铁笼就四处跑、到处躲,甚至撞墙。它对卫生间也表现出极大的抗拒,不愿靠近。
妈妈不停地安抚它,哄它。总算大黄累了,倦了,蜷在地上,妈妈走过去将它抱进怀里。对于那么好的新环境和新家,它的排斥和恐惧,我完全不能感同身受,更加始料未及。所谓“烂泥糊不上墙”,大致就是这般吧。
妈妈却紧紧抱着它,坐在阳台上,像是感受着冬月里的一丝暖阳。她下定决心般地说道:“得让大黄一起适应新生活啊。”我有些嗤之以鼻。
04
在阳台,妈妈重新铺设了一个和老房子一样的狗窝,开始对大黄进行如厕训练。她带它到卫生间门口闻闻味道,把狗碗放进狗笼,引导它去每个房间转转。渐渐的,大黄没有那么的焦躁不安,它温顺地耷拉下头。妈妈便安抚着给它洗了澡,剃了毛。
大黄不再害怕四面环墙的水泥建筑,可依旧对充满84消毒水气息的卫生间,有着强烈的抵触感,随意在家里任意角落大小便。妈妈整日辛苦地捡狗粪,擦地板,依旧阻止不了木质地板在狗尿的浸泡下起泡、翻裂。
无可奈何,我们决定每天带大黄下楼遛圈,让它到外面排泄完再回家。我盘算着,宠物商店购买的狗链可算能派上用场了,结果证明,这不过又是我的妄想。
那天,我哄着给大黄拴上狗链后,它开始变得惊恐不安,像躲刽子手般避开我。我越靠近,它越逃窜的厉害。
我压抑住火气,努力跟它解释:“我只是带你去玩,绝对不会伤害你。”可它不明白,瞪着眼睛看向我,眼里似有亮晶晶的东西。
妈妈朝躲在沙发下面的大黄喊了一声,它才一溜烟儿地跳到她怀里。
ldquo;好了好了,等天黑了,我再带你出去,咱们不拴了。”妈妈一边小心地取下它脖子上的狗链,一边温柔地摸着它的头说。我不满地撇了撇嘴。
深夜,我们偷偷带着大黄来到小区的草坪。它撒开蹄子浪起来。不久,它的神色舒缓多了。回到家后,它也显得乖巧许多。那晚,它第一次在阳台的狗窝里睡着了。
接连几天,我们都会在夜晚带它到这块不足两百平米的草坪上奔跑,嬉戏,打滚儿。大黄极度排斥狗链,只要拴上,它就拒不下楼,到处乱撞。我们被它折腾得筋疲力尽,眼见它自残到一身是伤,给它办证、打针的事也只能搁浅下来。
直到一天傍晚,业委会负责人李主任敲开我家大门。他警告我们不可以夜间遛狗,因为有群众投诉我们家的狗扰民,而且还不拴狗链。
深夜遛狗影响了学生和老人休息,大家表示不满的同时,又将草坪上的大小便赖给了大黄。
妈妈耐心地解释说土狗认生,适应新环境需要一段时间,并跟他澄清,我们有随时清理掉大黄在草坪上的狗粪。可他似乎充耳不闻,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在我们城里养狗,必须办理《养犬登记证》,否则只能把这条‘乡村野狗’送走了啊。”
听到要将大黄送走,妈妈急得直跳脚:“你们清晨六七点就在坝坝头跳舞,声音开的巨大,怎么没想到会影响我们?我的狗声音再大,也大不过你们的喇叭。“
隔壁邻居闻声出来张望。李主任似乎没想到会公开被怼,恼羞成怒道:“不懂城里人的生活,就回你们农村去!乡巴佬!”
妈妈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李主任更是不甘示弱,声调一声高过一声。
05
腊八节那天,大姨妈和舅舅携家带口地来我家过节,也顺带庆祝我家乔迁之喜。大姨妈和舅舅早年就进了城,说话失去了故乡的“土味”,举手抬足也很城里人,看到我们磕了一地的瓜子,还会眉毛微皱。
许是很久没热闹过了,大黄兴奋地穿梭在众人中间,来回遛达。我注意到,舅舅会不时收收腿,尽量不让大黄碰到。而大姨妈的裤脚被大黄蹭过,她会嫌弃地拍拍灰。
共进晚餐时,大家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妈妈张罗的一桌好菜,大黄却当众拉了一坨粑粑。臭味瞬间弥漫开来,像是给饭菜加了一味不可言说的佐料。妈妈立刻涨红了脸,连忙俯下身去收拾。
ldquo;哎,土狗就是土狗,随便惯了!”舅舅说道。莫名地,我有种被指桑骂槐的错觉。
大姨妈更是不客气:“我早想说了,刚进门时,我就被一股骚味儿熏得快窒息。你说你们何苦呢,把装修好的房子给一只狗糟蹋?你们喜欢狗,养只宠物狗也好啊,城里人都养宠物狗!”
他俩喋喋不休了一番。妈妈尴尬地笑着点头,始终沉默不语。那顿饭吃得没有了味道,亲戚们投来的目光似乎变成了鄙夷和同情,我张了又张的嘴,终究还是合上了。
几天后,妹妹放学回家,领来了她的两个好朋友。第二天,她就哭着闹着,非让妈妈把大黄送走,说是好朋友在学校里说,我们家有股臭味儿,还有条吓死人的土狗。
妈妈愧疚地看着妹妹:“对不起,妹娃儿,我保证会把大黄训练好。”
我很心疼妹妹,因为我也有着相同的烦恼。我一直想邀请我的同学来家里玩,又怕她们瞧见这番鸡零狗碎而孤立我。我责怪妈妈对一只狗的关心,远远超过了我们:“妈,你又不是没听到,大家都在说,农村来的人就是没素质,养的狗都是野狗!我们花那么多钱买房,不就是想变成城里人吗?你完全不考虑我们的感受!”
见妈妈低头不语,我急了,央求一旁的爸爸做主。那阵,爸爸已经多日未有进账,恼火得不行。他突然间爆发了,大声吼道:“明天就把狗送走,我受不了了!”
妈妈的眼神先是黯然,继而坚定:“不行!谁要送走大黄,我就跟它一块走!”爸爸大手一挥:“你个女人懂什么?你这土狗是害人精,害得我们全家在城里都没法做人!”他毫不吝惜地把他在城里的所有不顺,附加在了狗身上。
说着,爸爸就要去抓大黄。妈妈死死地拉住他,嘤嘤地先是哭诉,接着乞求,最后变成了争吵。爸爸显得烦不胜烦,他一脚将妈妈踹倒在地,斥责她被“死狗”迷了心窍,还说妈妈天生是条贱命,过不得好日子,还要拖累家人……
这是爸爸人生中唯一一次对妈妈大打出手。事后,面对妈妈的决绝要走,他万分自责地跪在地上,苦求原谅。为了讨饶,他只能退步,说大黄的去留,由妈妈决定。
06
妈妈曾告诉过我大黄的来历。大黄的母亲是村里的流浪狗,难产死了,是妈妈把大黄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妈妈用针管给它喂奶,一点一滴地细心照顾,才将这只已经奄奄一息的小奶狗养大。长大后的大黄,成了我儿时的最好玩伴。
不过,大黄明显跟妈妈的感情更好。妈妈走哪里它都跟着,妈妈在枇杷树下劳作,它会在一旁等候。妈妈在院子里晒太阳,它就蜷缩在她腿边眯起了瞌睡。
后来妹妹出生了,大黄的可爱逗趣又陪伴了妹妹的整个童年。家里开了养猪场,它又自动上岗为那里的守卫。它凶起来的模样,足以让偷猪客退避三舍。无论是看家犬,抑或是“宠物狗”,它都是我们家的好朋友、大功臣,更是妈妈的得力助手。
那些天,面对妈妈落寞的眼神,我忽然有些心酸。我想,妈妈一定希望能陪大黄度过一生,看它垂垂老矣,直到生命尽头。所以,她又怎么会在我们享福的时候,抛弃渐渐老去的大黄呢?我放弃了说服她。
可一周后的一天晚上,妈妈忽然宣布,要将大黄送回华阳。她说,她和隔壁村的刘大叔商量好了,由他继续收养大黄。
妈妈扯着大黄的耳朵,轻声说:“乖乖,你回去后还过得巴适些。”她坐在沙发上,给大黄试了试新买的红色棉袄,自言自语:“还挺合身,等冬天了再穿上。”
妈妈哽咽的话语让我忽然想起,我们一家回去接大黄的那天。当时,我隔着一片抛荒的农田,看见大黄蜷缩在晒谷场上。我挥手一呼:“大黄!”它便沿着田坎,一溜烟儿地向我们奔来。许是好久不见,它亲热地在我腿上不时蹭蹭,想让我摸摸它的头。它的眼里噙着泪,还努力摇着尾巴讨好我们……
第二天清晨,妈妈开始收拾大黄的东西,等会刘叔就会开车来将大黄接走。爸爸一声不吭地去上班了,我和妹妹也闷闷地上学去了,留下妈妈独自承受分别。
大黄被接走了,家里一下安静了许多,看着都神清气爽了。我们继续着新生活,妈妈却变了。她本是个大大咧咧的乐天派,但自从送走大黄,她就显得闷闷不乐。当晚,她红肿的眼睛里充满血丝,脸色有些苍白,早早就回房睡觉了。
不久,我张罗了一个小型聚会,邀请几个女同学来家吃饭。那天,大家一再夸我家干净整洁,一看就是讲究人家的做派,还说最讨厌那些农村人的家,邋遢而又恶臭。听着那些好听的话,我笑出了莫名的苦涩。
妈妈越来越沉默,爸爸回来的时间也少。渐渐的,我觉得家里空落落的,仿佛我的心也缺了一块。我突然怀念起,过去在农村那些贫困寒酸却发自内心大笑的时光。
不得不说,我有点想大黄了。我给刘叔打去电话。刘叔告诉我,大黄被他带回去的前几天里,它满村地寻找着我们。它去妹妹的学校门口蹲了一夜,还到大路上的车站旁,对着来往的车辆拼命吼叫,最终才回到晒谷场上,坚守它的最后一块阵地。
也好,也罢。挂断电话,我戴上耳机听震耳欲聋的摇滚,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它。
07
第二年开春时,气温逐渐回暖。接连几日的和煦丽日,赶走了我那冬日的愧疚。我向同学借来一台单反,搭巴士回到华阳,计划去隔壁村看看大黄,拍几组它在新家的快乐生活以及在田间自由奔跑的照片送给妈妈,让她能安安心心的继续生活。
然而,当我搜遍了整个村子,吼破嗓子,都没能见到那熟悉的身影。刘叔家里并没有大黄,田野里也没有大黄,到处都没有大黄。
我分明记得那天早晨,爸爸打电话给刘叔确认过,当时刘叔已经开着车来接大黄了,它此刻理应出现在我眼前才对。
不敢多想,我只能一再逼问刘叔。终于,他给我描述了当天发生的一幕——
那天,刘叔开车抵达小区时,发现大门口挤满了人,像是在围观着什么,个个像打了鸡血般兴奋。他把车停在路边,一边往人群里挤,一边给妈妈打电话。可当他挤进人群时,才发现被围着的人竟然是妈妈。
原来,当时城管、消防队、协警、居委会和业委会的负责人一起来到我家单元楼下,堵住了正要送走大黄的妈妈。他们称,接到居民的多次投诉,说大黄没有办过养狗证,也没有打过狂犬疫苗,为了小区安全,强烈要求把大黄送走。
围观邻居们议论纷纷,有说“早就该把畜牲送走”,有说“农村人就是没素质”,还有说“一颗老鼠屎,坏了整锅汤”。妈妈一再鞠躬解释,说今天就会把狗送回老家,接狗的面包车马上就到了。
可是,无论她如何解释和央求,希望给大黄最后一个小时,不要拴住它,大黄依旧被强烈要求拴上狗链。就在城管执行任务时,大黄吓得四处逃命,大声吼叫着对峙。
在场的人吓得连连后退,更因为害怕而变得歇斯底里,默契地喊起了口号:“保卫安全,赶走土狗!”妈妈在人群中吼破了喉咙:“不要慌,大家安静点!它只是害怕,它不会咬人……” 但她的声音,迅速被嘈杂的人声淹没过顶。
妈妈着急地上前追赶大黄。刘叔见状,也连忙跟着她去追狗。其余的人像避灾星似地能站多远站多远,口中依然不忘发出震耳欲聋的口号。
大黄发挥着属于中华田园犬的奔跑速度和与生俱来的威严,挺直脑袋往小区的草坪上跑去。它绕着草坪跑了个圈,昂首对着妈妈用力地嘶吼一声,随即掉头朝着人群冲过来。看起来,它像是疯了。
大黄对着那些人拼命地吠叫,头不停地往树上撞,撞得满身是血。众人吓得四散溃逃之际,一名协警对着它迟疑地举起电棍。这行为吓得妈妈一阵激动,她拼了命地扑上去,护住大黄,拖住它。可大黄几乎失去了理智,挣脱开她的双手,凶恶地露出锋利的獠牙,迅速将面前那位瘦弱的协警扑倒在地。电棒意外地从他手中滑落,他只能大声疾呼着寻求同事的救援。
就在另外两个协警携电棍赶到的前一秒,妈妈发出一声凄厉地嚎叫。她拾起旁边一根粗粗的木棍,猛地对着大黄的头敲击了几下。在那位瘦弱的协警被咬的一瞬间,大黄直直地倒在了地上,眼神死死地盯着妈妈。妈妈抱住大黄,坐在地上止不住地哭泣。她念叨着:“好了,都消停了,消停了……”
08
离开老房子前,我去了大黄的墓地。那是一块极小的坟堆,就在老家门前那棵早已枯朽的枇杷树下。我看着熟悉的田野,大黄曾在那放肆奔跑,它爱过这里的每一个人。
压垮骆驼的每一根稻草都有罪,而我是其中的一根。
回到家,我紧紧地抱住妈妈,在她怀里啜泣。她的心碎,她的 沉默 ,她的独自承受,无不让我心疼。我试探性地问了问她,是否想要再养一条小狗?她叹了口气,眼神埋没在窗外无尽的夜色中。从此,我便不敢再提。
时隔十年,我家没有再养过一条狗。直到几个月前,成都市区开始清理禁养犬,妈妈赶到收容中心,救回了一条和大黄长得神似的中华田园小奶狗。我们给它取名叫“发财”,把它养在新开的卖灯具的门店中。
如今,“发财”已经成长为一个训练有素的小哨兵。而它也有了一位新的小主人,那便是我三岁的女儿小鱼儿。
很庆幸,小鱼儿也能有一条有着忠诚血统的狗陪伴着她成长。我知道它将用一生去守候她,并让我永远记得谁曾用一生守候过我们一家。
人间的高楼难留,天堂的田园挥袖……
作者 | 屿沁 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