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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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子对自己的工作始终都不满意,一是太过于劳累,另外噪音和灰尘都很大,每一个工作日结束后,他都得去洗澡,否则回到家里,妻子爱华肯定不会让他进屋。
爱华就是这样的性格,刀子嘴豆腐心,得理还不饶人。可她偏偏胆子很小,尤其是遇上冬子发脾气的时候,她又会被吓得手足无措,甚至手脚冰凉。
冬子属于那种急性格的人,脾气也粗暴,但他却有点怕爱华,其中的原因还很多,也很复杂,冬子也有点说不清楚。他认为是因为爱华的长相漂亮,身材好嗓音也好,唱起歌来,就仿佛黄鹂鸣翠柳,竹笛绕林间,所有听见她唱歌的人都会竖起大拇指称赞。又觉得爱华比自己高一个层次,而当初如果没有发生那件突发事件,自己连巴结她的资格都没有。还有一点,冬子总结的有点不伦不类,他认为,爱华特别欣赏他那出众的男子汉长相,而那个形象只是自己骨子里面隐藏着的东西,平时也很难露出来一次,所以,硬装出来的性格,他自己都觉得烦了。爱华说,她之所以会嫁给冬子,就是他身子轻轻地一转,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却已经被冬子背了起来。
当初他们两个人并不认识,也没有恋爱经过,是一件突然发生的事情,就把他们两个人的命运拴在了一起。
那一天的记忆,已经深刻在两个人的脑海深处。爱华走在下班的路上,突然两个无赖在半路上把她拦截下来,硬是要请她到饭店去吃饭。实际上,就是那种社会上的无赖泡妞的一种方式,也不和你动粗动硬的,只是要和你交个朋友。一番嘻皮笑脸过后,两个人硬架着爱华朝偏僻的地方走,吓得爱华脸都白了。可她却不敢高声叫喊,只是与那两个人商量,说两位大哥,你们放过我吧,我哪都不去,我得回家了。
冬子就是这会与爱华遇上的。他迎面走过来,离得老远就看见两个男人硬架着一个小姑娘,而小姑娘的两条腿都软了。她嘴里还结结巴巴地哀求着那两个人,很明显,是那两个男人在欺负小姑娘。
从身材方面讲,冬子是个大块头,高个子,身体也粗壮,而那两个男人在他面前,真就跟豆芽菜一样。另外冬子的体力也好,举起二三百斤的重物不在话下,所以在面对两个这样的男人时,冬子也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哎、哎、哎!我说你们俩呢。冬子迎面挡住两个无赖的去处,说你们俩赶紧把小姑娘放开!
你谁呀!这里没你什么事情!一个无赖已经放开了爱华,迎着冬子就走了过来,说你信不信,我一刀就捅死你!
冬子根本没给对方机会,他猛地上前一步,随后一只手就抓住对方的衣服领子,然后只是轻轻地一带,那个人身子一歪,他的腰带就被冬子的另一只手抓住,然后那个人就觉得两条腿离开了地面。
你信不信,我一下子就能摔死你!冬子把对方举到了半空中,并告诉他,说和你的朋友赶紧滚蛋!
大哥呀!我们马上就滚!被举起来的那个人已经在讨饶了,说我们再也不敢欺负女人了。
有一个动作被爱华看得真真切切的,冬子把抓住那个人的腰带放开,但另一只手却仍然抓着对方的衣服领子,那个人就像个小鸡一样被冬子提在半空。
你得跟我下个保证,以后不要再找任何一位小姑娘的麻烦。冬子教训着对方,说你就照我说的话再说一遍!
大哥!大哥,以后我再也不找小姑娘的麻烦了。那个无赖显然已经被冬子吓破了胆。
送爱华回家的路上,她的两条腿仍然还不听使唤,冬子如果放开了她,爱华就会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冬子便站下来安慰爱华,说你不要怕他们,我在这里,谁都不会把你怎么样。你的腿怎么了?你先站直了身子,这让别人看见了多不好。
爱华已经被吓尿了裤子,她的身子这会也歪在了冬子的怀里,并且还一个劲地发抖。
小姑娘,这样吧,我背着你回家。冬子只是轻轻地转了一个身,然后他就把爱华背了起来。
在那之后,爱华就喜欢上了冬子,并和他谈起了恋爱。但直到结婚之后,他才告诉冬子,说那天让你背起来之后,我心里就对自己说,这辈子我一定得嫁给你!也只有你才能保护得了我。
两个人结婚之后,爱华也确实从内心深处喜爱着冬子,每天还给他二十块零花钱,说你的工作太累,中午的时候多吃点好的,体力一定要补充上去。
冬子身上也有很多缺点,他太爱喝酒了,说话也比较粗鲁,尤其是喝了酒之后,冬子的脾气就会变了样,他就仿佛是一只雄狮,谁的话都敢不听。后来爱华就给他下了一道死命令,说在外面你一定不要喝酒,否则你就不要进家门。
爱华仍然还是很任性,她也希望冬子能变成一只可爱的绵羊。
每天都要付出大量的体力,所以冬子在下班之后,他经常约上几个好哥们一起去胡吃海喝了一顿,有时候还会再去K歌,Happy(快乐)到很晚才能回到家。
这一天,爱华从下班之后一直拨打冬子的电话,就是想催他早一点回来,然后两个人再一起出去溜弯,可冬子的手机却总是关机,她心中充满了担心,还有埋怨和许多的不快。
满身酒气的冬子终于进门了。趴在桌上睡着的爱华也被惊醒了。桌上的饭菜是用盘子盖着,没有一丁点热气。
“你为什么关机呀!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爱华劈头盖脸恶狠狠地审问起男人。
“手机没电了!”冬子回复了一句。他也有些担心,甚至还想蒙混过去。说我要去睡觉了。
“你不知道借别人的手机给我报一下平安吗!”爱华仍然凶巴巴的样子,她的特点也是得理不饶人,并继续数落着冬子,说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就是因为冬子不给自己打电话,爱华也一直在生着闷气,因为冬子的工作岗位太危险!她特别担心他会出什么意外,到现在她连晚饭都没有心思吃,她要一直等到他回来,所以才会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难道我还得现跑回来向你汇报一声吗?冬子还是没有忍住,同时他也把声音提高了八度,说每天你只给我二十元钱,除了吃饭,我还能去干什么坏事?今晚的饭钱都是别人付的,我当时多没面子!
冬子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愤怒的火苗似乎一直在往外跳窜着,可他还是把头低了下去。
哦!你这么晚回来还有理了!我等你到这么晚还讨不到好?爱华忍住委屈的泪水,但态度却有些气急败坏,说日子能不能过了!不想过下去那就散火!
“啪!”桌上的一只盖菜碗的盘子,被冬子用一只大手重重地摔在地板砖上,而粉身碎骨的盘子碎片并没长眼睛,一片棱角分明的碎片,飞溅起来,正击中爱华的右眉上方,鲜血不断从她捂着的指缝往外流。冬子当即就醒了酒,同时也慌了神。他赶紧过来询问爱华伤到了眼睛没?忙递给爱华毛巾,又迅速带上钱,并抱起爱华,开车奔医院医治。冬子哀求医生用最好的美容线缝合,用最好的消炎药,无论花多少钱,只要不留下伤疤就最好!医生说是伤口都会留下伤疤,尽力而为吧。躺在手术台上的爱华,心如刀绞,但她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她甚至还想起刚结婚时,冬子乱怀疑自己,对自己还动过了几次粗。那会爱华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可她仍然还在欣赏着冬子,也是为了孩子她才咬牙忍了。自从冬子在父母面前写过了保证书,他才没再对自己动过手。可谁能知道他什么时候不喝酒呢?一旦喝了酒,冬子就敢把天给捅塌了。爱华已经一忍再忍,也仿佛忍够了。
不生气时,爱华还是从心里喜爱冬子的,他身上有力气,挣的工资也多,所以家里才会早早就买上让了人们羡慕的骄车,她也就熬了这十几年的婚姻。问题是现在,她再也不想见到他了。过十天就是春节,爱华暗下决心春节过后一定要和冬子离婚,否则他旧病复发,日子也仍然没法过下去。
缝了七针的伤口,七天后拆线了,无论贴上多么昂贵的去疤贴,一条伤疤依然浮现在她本来非常光洁的额头上。伤疤清晰可见,奇丑无比。每一次看到这个抹不去的红蚯蚓,爱华都觉得心如刀搅,恨不得马上就离开他。
七天的时间,冬子变得很勤快,又是洗衣拖地又是煲汤,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的脾气也史无前例地好。他甚至还告诫自己,不管下一次爱华如何发火,自己都不能再摔东西,实在手痒的不行,那就自己抽自己的嘴巴!
心里有恨的爱华一直在和冬子打冷战!肉体的痛苦可以忍受,精神的痛苦无法诉说,她唯一能反击冬子的办法也只能是不理他,视而不见,他连空气都不如。受伤的第八天,爱华悄悄地回娘去家了,既没带走家里的银行卡,也没有带走一件衣服,只给冬子留下一张便条:孩子归你,财产归你,春节后我们俩离婚!
下班后回到家的冬子,坐在没有爱华的空荡荡的屋子里,或者就四下里乱走。摸摸桌上的饭菜还有余温,盘子盖得很好,有他爱吃的红烧鸡腿和皇帝菜。当冬子看见爱华留下的字条,心里除了失落,还有悔恨和深深的自责。冬子马上拨打爱华的电话,结果却是关机,他心里便有了莫名的疼痛感。儿子在学校住宿。夜幕下的家里,冬子睡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翻来覆去,他怎么也睡不着。冬子害怕去见古稀之年的岳父岳母,因为他曾经给两位老人家写下过保证书,老人还拄着拐杖告诫过他,再也不准他动爱华一指头,冬子,瞧一眼你这一身力气,爱华她承受不住呀!岳父的语重心长再一次回响起来。
冬子!你要是再敢打爱华,我这把老骨头那就和你拼了!岳母生气地说,冬子,什么是掌上明珠你懂不懂?再说爱华她这么懂事,你怎么忍心打她呢?
那是结婚的第二年,爱华数落起来没完没了,冬子才打了她一巴掌,结果她的脸都被打青了。
回家的路上,爱华才忽然想到有些不妥,她赶紧又去买了礼物,这样才好进门。
提着礼物突然回到娘家,满头银发、步履蹒跚的老娘老爸既高兴又诧异,他们关切地询问女儿是否又吵架了,冬子他怎么没开车来送你?另外爱华你怎么连个包也没背?爱华望着更加沧桑也更加矮小更加衰弱的父母,心里面很痛苦,但她还是忍了又忍,并满脸笑容地讲,说自己突然想娘了,然后就坐朋友的顺风车回家来了,所以才没来得及换衣服。又说冬子去出差了,自己一个人在家无聊。娘显得很开心也很高兴,也一直都在点头说好,又自言自语地唠叨,说只要你俩不吵架,我死了都没关系,连做梦都担心你们吵架!爱华也只能把泪水咽到肚子里去,她还告诉娘说,我们俩好着呢!都几年了,我们俩从来都没吵过架。我也改了改脾气,冬子也知道疼人了,当我生气的时候,他就会把我抱起来,直到我露出了笑脸,这才把我放到地上。
爱华离开家的日子,冬子拨打她的手机有无数次,总是关机,冬子猜想这一次爱华是真的要和自己离婚了!她一定是伤透了心!岳父岳母也一定知道他们俩吵架了,估计这一次,岳父不再会帮自己打圆场,更不会像过去那样告诉自己,再和爱华生气的时候,先把她抱起来,这样就不能动手打人了。然后再认错,直到爱华露出笑脸为止。冬子每天这样想着,每个晚上他都会失眠。爱华离开家的第四天,冬子终于鼓足勇气,他买了很多老人爱吃的补品,又特意去商场把爱华看中却舍不得买的羽绒服买回来,又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开车来到了爱华的娘家。
冬子走进门,满脸笑容的岳父岳母都站起身来迎接他。又说冬子你出差回来就回来了呗,破费买那么多东西干啥!冬子说,妈,你头晕应该多补补!这两瓶酒是给我爸喝的。
其实爱华早已经原谅了冬子。“男婚女嫁是一辈子的事情”,要不古人怎么会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呢。这也是她这一次跑回娘家之后最为精彩的感悟。
爱华此时仍然在一旁摘菜,根本就没有正视冬子。冬子已经猜测出来,爱华没有把两人吵架的事情讲出来,他非常感激爱华,更想向她当面再倒句歉,而当着岳父岳母的面,他又不好把这件事情再捅出来。
冬子帮两位老人忙前忙后,所有的一切爱华都看在眼里。其实她也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可让自己马上与冬子和好,一时又做不到,但她已经不再生冬子的气了,只要他能注意到不再乱摔东西,你恩我爱的日子还上哪儿去找呢?
冬子忙得不亦乐乎,岳父也一直跟在他身边,似乎与他讲着某些做人的道理,说冬子呀,先歇一歇吧,居家过日子,男人什么时候都得让着女人一点,就让她们当家,她实在不讲理的时候,我还是那句老话,你就把她抱起来,她还能往哪跑了?对不对?冬子就连连地点头,他知道岳父的为人精着呢。岳父本想让冬子坐下来抽根烟,先休息一会。没想到这一刻意外就发生了。
仿佛是重重的斧头落下去,一小片木屑突然飞溅起来,一下子就击中了他的右眉上方,冬子“啊”的惨叫一声,鲜血就顺着他的指缝往外流淌出来。爱华听见冬子叫声,迅速地跑出来,又连忙找来干净的毛巾,还开车带他去了医院。两位老人吓得不知所措,只能目送着女儿女婿的车子远去。
冬子有了一个和爱华一样的伤疤,同一个地方一模一样的红蚯蚓。
爱华经常会让冬子和她一起照镜子,说两个伤疤一模一样,真的是扯平了。
其实她想说,看以后你还敢不敢欺负我,上天都不能容你!但她已经知道有些话不能讲出口,即使是夫妻,也要保持适当的距离,过于亲密的关系,可能就会分不出彼此之间的恩爱感受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每一次冬子都会这样讲。但他始终都没敢告诉她,那片尖锐的木屑是自己硬扎在额头上去的。他还和自己发了个毒誓,要是再敢伤害爱华,就要扎伤自己的一个眼珠子了。
爱华的伤疤有厚厚的留海掩盖着,冬子的伤疤却赤裸裸地袒露于众人眼前。冬子和爱华的伤疤一起在逐渐地变老,两个人再也没有吵过架,他的脾气也变得更加好起来。冬子也终于变成爱华眼里的一只绵羊了。
有些时候,即使爱华没有和他吵架,冬子也会把她抱起来,说我先向你认个错,原来我和你打架都是我的不对。
冬子你累不累呀!快放下我,放下来,放下来!我的头都晕了。爱华说,我早就不生你的气了,我和你这个“驴脾气”没有办法生气了,再说不打不闹那也成不了真正夫妻,冬子,下辈子你还得来娶我。
冬子说,给你的眼眉上,留下一个这样难看的伤疤,每一次回想起来,我都特别后悔。
挺好的,留下一个记号,走到哪去都丢不了。每一次爱华都会这样说。
那个伤疤,仿佛变成了她和他的某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