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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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下着细而无踪的飞雨,电动车行驶在风冷夜静的乡村路上。没有灯光,夜显得尤其的黑。灯光晃出一团明亮,照出路旁的野草。这是一条去往外婆家的路,贯穿童年记忆。不一样的是,路在发展中屡屡改道并顺利通车,我已不再需要与泥泞为伴。冲上最大的陡坡,院子外的流光和院子里的忙碌迎接着我。
一头猪已赫然悬挂,另一头正在去毛。这依然是童年时光里才有的,不一样的是,以前这样的场景预示着年的临近,而今天,冬至未至,和年相隔甚远。奶奶曾经说起,小时的我,一听到村子里有人杀猪,就会问,我们家什么时候杀猪。杀猪意味着丰富的肉制品,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那象征着一种丰收。
中国人对猪有着别样的感情,从头到尾,从猪毛到内脏,全是宝贝。就连让人掩鼻的猪粪都是每家必不可少的有机肥,猪已经完全渗透进我们的生活。除了用于售卖换钱,都会至少准备一只,在年前杀掉,变成迎接新年的礼物。
在这之前,必有一番仪式。切一个萝卜,在上面插上香烛,祭祀完成,杀猪匠才开始动刀。放血、去毛、开膛、切割,最后变成一块块悬挂着的猪肉和一盆红褐色的血旺。有经验的杀猪匠沉着冷静,几个大汉把猪摁在杀凳上。三四十公分长的杀刀直取要害,只为了猪少受点折磨。去毛是个并不复杂的活,但一大锅开水必不可少。
精彩的部分就要到来,一把看似普通的开膛剔骨刀,却能庖丁解牛,在胴体上精准分割。内脏取出,猪头放在一边,两扇大肉立在眼前。臀尖、后腿、后肘、二刀、奶脯、保肋、板油、五花、里脊、前夹、前肘、槽头,杀猪匠如数家珍,排骨、龙骨、扇骨、筒骨、月牙骨,每一样都手到擒来。劈开猪头,头皮、脑花、核桃、猪舌,连同猪尾、猪脚、膀胱、肚子、黄喉,皆是夜宵店和卤肉店的必备。而肥肠、猪肝、猪肺、猪心、腰子,那是中餐店的招牌小炒。小肠灌肉变成了香肠、腊肉含蓄着炊烟的味道、火腿弥留着岁月的幽香。
冬天我们在火前取暖,肉在上面泛出油光。时光迎来了新年,生活在猪肉的肥美里充满希望。奶奶在打瞌睡,爷爷讲着风趣的经历,散落的烟灰飘出最后一缕烟,消逝在茫茫的时光里。 ( : )
我已不再是贪玩好耍的少年,开始投身去帮忙。猪的胴体依然那么漂亮,听说摁猪的人身上还有擦伤。白皙的猪皮里藏着红色的瘦肉,杀猪匠无疑打开了一个宝藏。媳妇喜欢吃肥肠,这说起来绝不文雅。我帮着往大肠里注水,一遍遍涤荡污秽。光线撑开了夜,钻衣的冷风里秽气依旧那么嚣张。
这是舅妈用粮食养肥的猪,在猪瘟日益逼近的关头提前杀掉。母亲和另一个亲戚分一头,自家留一头。收拾完已是深夜,舅舅强留着吃饭,那是四川地区俗称的刨锅汤。明天还要上班,回家还得收拾,迫不得已谢绝了好意,驮着肉,捏住刹车,缓慢行进在下山的路上。好多人已经将房子修到了山下,舅舅在原基上修了新房,外婆正跟着山一起渐渐衰老。只剩下空寂的夜晚,回荡着冬来的讯号。
出发路上和回家时分,都能随处听到猪的哀嚎声。在这样一个夜晚,不禁让人心怀悲悯。母亲说今年是猪的凶年,那么明年呢?这值得让人思考。
女儿们已经睡下,我们还在厨房收拾,把肉放进冰箱。储存一个冬天的用度,已经不是这个时代最明智的做法。商品经济的完善,冲击着太多老旧的习惯,我们都跟着一起慢慢变化。好像最美好的都发生在过去,眼下只是一些快干涸的田地,再也生长不出曾经美丽的春天。或许,这也只是一时的感慨。冰箱里储存的,不仅是一块块简单冰冷的肉,更是一顿顿远离食品工业的美食。这既让我们饱腹,更让我们心向自然,回归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