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寻一份释然

一片飘旋的黄叶忽上忽下，就像颠簸在无际的大海上，哪里是归宿？哪里是驿站？

秋凉袭人，冰冰的手捋顺一缕斜黏在脸颊的头发，目光不由得望向斑驳苍茫的山野，心思也便驰骋于往昔的怀念里。

怀旧，寻一份坦然，寻一份释然……

还不曾忘情的肆意一回，便不知不觉的染上了感伤，恋上了怀旧，喜欢写伤感的文字，听经典的老歌，看过气的电影，翻黑白的老照片，喜欢淡淡的菊香，喜欢苍黄的季节，喜欢安静的山水，回味禅鸣耳语，感受雪染大地，思索灰色的天空，漂白苍凉的心境，让心飘飞千树梨花，纯洁一片寂寞伤痛。

记得去年深秋的一个礼拜六，年近八十的忘年师友张奎杰馆长，与女婿边文生，儿子张宇来我校看画展。早上八点半到的，匆匆的寒暄后我们一行十几人开车到甘谷古坡峡采风写生，车在秋叶竞相绽放异彩的山径上穿行，心境自然和秋意高爽的天空一样澄明，我们很惬意能得到德高望重，艺臻化境的老师在写生过程中的指导和教诲，这是求之不来的事，我自然给几个徒弟格外交代了几句“一定要虔诚的聆听，用心的领会，虚心的请教，机不可失”老馆长是科班出身的我县唯一幸存的艺术大师，他的指教定是千金难得，弥足珍贵。一路上每当有景色奇异，山石嶙峋，树木怪绝的地方，老馆长都会停下来一边欣赏，一边讲怎样遴选写生的素材和方法，树木，颜色，石头，纹理，山势，水势，层次，组合……一个个术语，一句句讲析，我们都听的陶醉，听得洞彻，尤其我在写字和作画的过程中时不时会出现瓶颈，怎么努力就是突破不了，想不到在老馆长的写生讲析中突然就豁然开朗了，我欣喜莫名，便悄悄的默记并回味和领悟老师的点石成金之语。所幸我的几个学生都是科班出生，领悟自然也水到渠成，收获不小。在古坡河中间突兀而起了一座石峰，叫海潭寺，形状奇特，上建一些寺庙，夹杂一些苍松翠柏，石铺小径上时不时有穿梭的人影，加上茂密的树林间传出的各种鸟语虫鸣，还有山脚底湍急的河水深潭，搭建的木质小桥，矗立的雕刻石碑，一幅遁世无扰的寺居山水图卷。老馆长兴致很高，不知疲累的绕着前后左右看了个遍，最后站在公路上方举目而言：“这是个做画的好题材，寺外的远山可以用淡墨勾勒，可以把山石和寺庙错落摆布，突出山势的奇险，简化寺庙的勾勒，突出右边的檐角就行……”

中午返回，吃了点便饭，办公室喝了一杯茶，老馆长他们便急急地进了展室，老馆长眼睛不好，一边擦拭着眼睛，一边靠近作品努力的看着，一幅幅都细细的盯了个遍，神情专注肃穆。我为了表示尊敬和仰慕，称老馆长为老师，当我问及老师作品的质量和存在的不足时，老师转身正视着我，非常严肃的说“好，好，没想到边远的固城竟然有这么档次高的作品，有这样厉害的几个年轻人，不简单，有希望……”我诚惶诚恐，忙说;“老师过奖了，还要您批评指正呢……”老馆长仔细的指着作品都一一做了一针见血的点评，那份认真和较劲，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说实话，我校来了很多人，也都看了画展，但这么认真和严肃的观看点评就只有张馆长了。我心里顿时滋生了无限的感动和敬佩，恨相识太迟。百来幅作品要认真看，认真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老馆长却做到了，而且兴趣极浓，评点也妙趣横生，丝毫看不出来疲惫和敷衍，我怕老馆长体力和精力不足，请他休息一会再看，而他却坚持又连着看了教学楼上挂贴的作品，并看了各个社团的活动室。老馆长说他很震惊，“这个敷衍的社会还有这么一片净土在搞着纯粹的教育，我们祖先的文化瑰宝能在这里传承，这很不容易，这里的娃娃真有福气！”他的鼓励和肯定我很知足，也很珍惜，自然心里就默默的承诺我会一直坚持，坚持的！  (： )

在我的画室，老师看了我的临习和创作，除了肯定，更多的是鼓励和指正。我们都默默地听着他几十年积淀的顿悟，在诙谐轻松地妙语串珠中我们学到了很多宝贵的东西，老师边说边选了一支毛笔，铺开了一张四尺斗方，调墨勾兑，信手挥洒，在大家聆听和注目中，海潭寺便出现在了画面上。怎样用淡墨勾勒轮廓，怎样造型，怎样重复积墨，怎样勾勒山石的肌理，怎样皴染，怎样删减房屋树木，怎样突出山水的意境，怎样留白，怎样挪移景致，怎样能用活水墨，怎样引人遐想……老师就这样站着讲着，画着审视着，足足有三个钟头，期间给他倒了杯茶水，请他歇歇，而他却一直没有喝也没有休息，我站的腰酸腿痛，便只好坐在凳子上，而他一个八十岁的老人了却依然腰板挺直，谈吐清晰，直至画作完成，已是下午五点多，都没有一丝疲累的样子。说实话我惊叹和佩服的不单是他精湛的作画技艺，还有他让人仰慕的道德修养，敬业的坚强意志，无私的传道授业精神，那种一丝不苟，那种一如既往，那种朴素无华的个性追求……真正令我们学习和效仿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

天不遂人愿，这么一个有丰厚道德修养和丰硕艺术成就的慈祥老人竟然罹患胃癌，所幸他老人家心态非常豁达，积极配合家人和医生治疗，倒是他给家人和我们常常笑着说，“人总是要死的，我都活了八十岁了，也活的问心无愧，治好了我把你们培养成一流的画家，再好好和你们一起画几年，治不好也没事，我去会会那些早走的老朋友去……你们继续坚持着画，千万别懈怠……”每当我进城都会和几个学生相约去看看老馆长，也每每在我们去了都是老人家最高兴的事，他会忘了病痛，忘了休息，忘了医生的嘱托，他会说个不停，笑个不停，不单说他的过往趣事，还有当下的社会现状，艺术现状，会问及我们的生活状况与艺术感悟。他语言幽默风趣，充满智慧，简直就是一本活字典，我们问及的艺术，历史，人文，生活，哲学等等的问题都在他简洁形象的阐释中得到了答案。他给予我们厚望，总在谈说的过程中会按我们书画修炼的症结适时地给一些指导和建议。老人家做了胃全切，每隔一段时间还得去复检化疗，吃不成，营养跟不上，加上年纪大，各种功能衰减，病症便不见好转，只是心态好，意志坚强才勉强撑持着。

大概老师得病较早，只是太专注于艺术，又具备什么都无所谓的豁达心态吧，故耽误了疾病的早期治疗，就在国庆前一月我们还去看了老人家，当张姨在老师床前大声说：“老张，张亮来看你了”老师瞬间便睁开了眼，激动地坐了起来，急急地拉着我的手，颤动的嘴唇吐出：“好，好，张亮来了，张亮来了”几滴眼泪就滚落脸颊。我心痛的难受极了，但只能强忍着眼泪装出一副坚强的样子，我们紧紧相握着手沉默着，所有需要互相倾吐的话语全在互视的沉默中融入了我们彼此的心灵。我深深知道老师对我的偏爱和知遇是他的幸福，更是我最自豪的资本和最无价的幸福。静定中我努力阳光着声调说：“张叔，病会恢复的，你好了还要给我们教画里，你的使命还没完成，老天爷不会让你走的，相信科学，相信缘份……”我知道我说的是假话，但面对我敬佩的老师，面对病痛煎熬的老师我能说什么？我想人最心痛和尴尬的境地就是在这个最让人无奈让人难熬的场景吧，一切话语都苍白的犹如一张揉皱了的宣纸！

临走时老师说他还要到兰州复检做化疗去，下一次来时让虎堂、王杰、军堂把画作拿上他看看！

默默中自有安排，国庆前三天，我们几个因事到县城，下午五点了，我打电话给老师，电话通着就是没接，几分钟后我又拨通电话，几声铃声后张姨接通了电话，我问张叔看病回来了没有，我来看他，张姨声音低沉的说：“来看吧！”我们几个拎了点病人能喝的礼品便到了王府院后面他的居所，一进楼就感觉有些不对，等进了二楼客厅，几个亲戚坐在沙发上严肃的小声聊着什么，而老师的卧室门开着，只见低矮的床上老师背靠几床重叠起来的被子，头低垂着面向南坐着。憔悴不成人形的样子让人一下子愣住了，鼻孔插着氧气管，嘴张开着，嘴角垂下几丝口水，眼睛紧闭，枕头支着的左臂上插着输液的滴管，细微的呼吸让虚弱的身子略见动静，旁边一个满头白发的中年男子在查看滴管。张姨靠近老师身边，用手轻摇着他的身子，并连声说：“老张，老张，张亮来看你了……”接连几声后，老师慢慢抬头睁开了混沌的双眼，极力望向站在眼前的我们，一分钟后，他突然坐直了身体，声音也大了许多，连声说：“是张亮吗？张亮来了？”我急忙坐在了他的身旁，握住了他找寻我的右手，老师全身颤栗着，极力挪动着身体，想坐的舒服些，自然些与我们谈话，我们一时间笨拙的不知如何伺候老师，好在白头发男子一边帮老师挪动身体，一边熟练地给老师擦拭嘴角的口水，并熟练地查看输液滴管的快慢，还开口说：“是张亮老师你们呀，我师傅常提起你们，说你们很优秀，学校办的陇南有名，书画底子扎实，是难得的好苗子”我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根本没想到老师竟突然这么严重了，脑海里千头万绪的念头涌动，心里只是一个劲的酸涩难受，等老师坐稳后，他抓着我的手一直没放开，我只好斜躺着也靠在他身旁的被子上，老师轻声说要喝水，张宇用小汤勺舀着矿泉水轻轻地喂了老师几口，看起来老师吞咽都有困难，喂进去的水顺着口角流了出来，白头发徒弟又急忙用叠好的纸巾粘着擦了。张姨说徒弟姓汪，是个大夫，喜欢书画就拜老师为师了。汪大夫很精神，健谈，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实诚人，从一进房子伺候老师的情形看不单医学医术精，而且道德修养与做人更是没得说，给我们一个极大地教育和触动。老师喝完水便问及我们带书画没有，我说：带着，您有病等好了再看！他却说拿进来他看，我们迟疑着，张姨说：“就拿进来吧！”老师把王杰和虎堂的画一张张看了，有些地方还戴上眼镜凑近反复仔细的看，也都一一用颤抖的手指着要加强的地方，要保持的地方，最后拿出他的绝笔，一幅整张四尺山水，让我们好好琢磨琢磨。喘息中老师突然一声急切的叹息：“唉，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把你们几个好好教一下，原本想着病好了我用五年的时间，和你们一起努力，将你们培养成功，至少在礼县成为一个画派，老天不容我啊，宇儿，你要记住我的话，以后一定要与张亮他们坦诚相交，成为弟兄，互帮互学，他们都是好娃娃……”急促的咳嗽声很虚弱，既而老师大声的哭出了声，只是干涩的眼眶里已没有眼泪，痛苦酸涩的表情让大家都泪雨纷纷，低声啜泣，我一句也说不出来，任由泪落如雨。倒是汪大夫比我们坚强，出声安慰老师好好休养，并鼓励我们记住老师的叮咛，好好去画画，好好坚持，不要辜负这份珍贵的缘遇，珍贵的教诲，我们除了点头，只有无言的沉痛和惋惜。汪大夫和张姨说老师这几天还从没有这么激动过，已经一周多没有进食的老师虚弱的坐不住了，我们只好急急的给老师说再见，希望好好养病，而老师在我们辞别时突然又叫张宇，安顿让从他给三个儿女的遗作中拣几幅作品给我们留作纪念，等张宇答应后，才舒心的笑了笑，斜靠在了被子上。老师告诉我们，儿女们要给他出画册，就请了赵文博老师给作序，老师要求赵老师实事求是的写点，不要夸张，尽力陈述清楚自己生平就行。关于他的简介是他自己口述的，只有出生地，出生年月，省美协会员，简而又简，他不让写那些兼职，官职。这与他一生坚持的简朴，不慕名利，不求闻达相契合。他让我特有感触的一句话就是“搞艺术不能为钱，不能为名，如果让钱与名绑架了自己，那艺术就失去了真正的价值和生命力”这与赵文博老师的追求和境界不谋而合。的确，钱多钱少都是急急匆匆一辈子，都是要死的，何必那么辛苦呢！为何不坚持自己最初的梦想，即使清苦也会快快乐乐的生活！

一个阴冷的午后，忙完歇息，翻开手机，张宇微信消息跃入眼帘：“张兄：家父于今天下午3时去逝，张宇跪请。”已是十月二号了，我顿时石化了，以至别人叫都没听到。这个结果虽然我们早就料到，但真的来了却无法接受，没词句能形容我那时的心境和情感，我本是个非常感性的人，虽然经历了许多生离死别的事，但还是继续沉侵在无法自拔的迷惘与苦痛里。整整一个下午我没有说一句话，在给几个徒弟转发消息后草草吃了几口饭就独自早早卧床静思了……

吊唁时，我跪在老师灵前，看着放大了微笑着的遗像，我把泪和着唾液咽了下去，模糊的双眼似乎看到老师又在对我笑着说话。我极力控制着情绪，浇奠茶酒，焚烧纸钱，叩头行礼。与老师相交两年来，虽有师徒之实，却从未行过师徒之礼，想不到今天这个场合才算了了心愿，想来就难过的想躲到旷野放声大哭一场！

当我在一个临习书法，喝茶望远的午后，久违了的恬淡精美阳光洒落窗边，不经意间瞄到记忆尘封的书架，捧起一本老师主编的硬纸质的礼县碑刻拓印书籍，轻轻翻阅，细细品读，慢慢回味，细数那一段短暂而美好的历史；当深邃的双眸，触摸到文字的温热，逝去的记忆浮现脑海，念起第一次与老师见面互道仰慕的客套而让我感觉自己肤浅的画面，想起被社会与时光遗望了的独自散发艺术光彩的老师的山水画，想起了老师亲切温和的双手握着我常常冰冷的手时说穿暖点……我便自然爱上旧时光，爱上怀旧的文字，爱上了回忆，在远古的禅院里诵读爱的经书，心超然如素雅秋菊，丢掉忧伤，捡起快乐，拾起老师淳淳的教诲，执着于自己初心的求索。

岁月的留声机播放着那些质朴的故事，平淡的口吻，不加修饰的辞藻，孕育着一份温馨的情感。如果你也听说那些可以穿越时光的朴素而真诚的故事，请不要忘记想念，请不要忘记铭记，铭记那些我们共同走过的曾经，记住时光，记忆爱。朴素的故事，穿透时光的繁花巷口，淌过湍急凶险的岁月暗礁，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没有滑稽逗乐的桥段，只有令人潸然泪下的一字一句，爱的一言一行，伴着经典的国粹，传唱永恒的温存，续写一份独家的时光记忆，也许许多年后自会留下一个温暖而又励志的故事。

时光阡陌皆静美，岁月深处是成长。时光渡口，清风桥畔，千山红叶似锦，万里长空如洗，雁鹭南飞，松竹竞翠。怀旧的字里行间，抒写一路追寻波澜，寻求一份坚韧执着；洋洋洒洒的人生，不断攀登高处，一点一滴的挪移，向梦想的远山，步步靠近。于旧时光里，攫取经验，吸收营养，摘一朵希望，折一枝馨春，自信些坦然的走向无穷的未来。进步与成功，是不断付出努力与汗水的结果，用坚强与执着不断填充生命的空缺，让人生盈满夏去秋收的芳香，便是一种会流泪与快乐的幸福。

乘一缕清风，与夕阳辉映黄昏，与明月共舞婵娟；携一双羽翼，与黄沙狂舞长天，与群山同沐晚籁。采一束阳光，藏于心间，存一份希望，注入心海，积蓄一份阅历，融汇心田，等待来年秋风起，瓜果熟了，菊花开了，扬起微笑，惜一寸光阴，怀一份懂得，灌溉那一段匆识懵懂的年月，与欣喜共赴竹溪幽静，向着思念默祷心底的絮叨，度一段通透恬淡人生。

岁月的老者，两袖清风，仙风道骨，从旧时光走过，胸怀翠竹，一腔超尘。因为懂得人生，所以释然得失，目光旷远，万事皆空；因为懂得人生，所以不惊不悔，心态平和，荣辱无扰。人活着必须要有一个执着的梦想，为之奋斗，为之付出，即使无果而终，后人也会为之动容。生命在宇宙万物面前，微不足道，而死亡也无足轻重，但人对于一生不变不灭的目标，需要点燃生命的烟火，绽放绚丽的颜色。

时光，太旧；生命，太脆弱；人生，太清瘦。千年轮回，离别散落，人固有一死，生前的辉煌荣耀都会烟消云散，但时光会细细刻录下人走过的旅途，记取人留下的足迹。

怀旧，寻一份坦然。无论是生活在繁华虚无的明媚里，还是远山浅水中淡然处世，我们都要为生命注入属于自己的血液与灵魂，让人生的历程无悔。怀旧，寻一份释然。无论多么纠结于生活里各种各样的是是非非，还是在意人生追求中的功过得失，我们都要从时光的斑驳里顿悟一切都是过眼烟云，让自己别做名利的俘虏。

愿风和煦，愿雨柔情。怀旧，寻一份坦然，寻一份释然，碎碎念念的时光，难得糊涂，明知山路漫漫，水路迢迢，却偏执一念向前，上下求索，义无反顾，倾心其中，随其哀乐而哀乐，伴其喜怒而喜怒；随缘而活，随意而过。也许人生的一个象征、一个缩影、一个说明，会告诉我们，好好享受那些幸运与苦难，好好珍惜那一份超脱的坦然。

怀旧，寻一份坦然，寻一份释然。时光，慈悲为怀，博爱无边，念缘遇悠悠，情爱长长，静静流淌在岁月的长河里，与青竹合欢，与睡莲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