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故事]银圆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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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小小银圆,见证了两个老人的颠沛流离,也见证了半个世纪荡气回肠的历史!
一、柴烟妙计
1946年6月26日午夜,大别山南麓的黄罗县城内外,突然响起了一阵阵急骤的枪炮声,火光直冲云霄,直到拂晓,枪炮声才逐渐稀落。接着,广西军就在城内展开了挨家挨户的大搜索,扬言昨晚被国军包围的新四军五师,突破国军的包围北上了,有些掉队人员可能混进了城内,城内百姓若是敢隐藏这些人,一旦查出,格杀勿论。交出者,重赏。
就是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还在睡梦中的廖记织布厂老板廖富源,被轻轻的若有若无的敲门声惊醒。在灰色的黎明中,门外站着一位提着手枪、穿着新四军军服的年青人,见到廖富源的瘦脸在门后出现,便微微一笑,轻声说,廖老板,认识我吗?见廖富源点头,他又继续说,昨晚我奉命率部掩护大部队突围,不慎左脚扭伤了,黑灯瞎火的,与部队失掉了联系,漫山遍野都是广西军,我只好趁黑混进了城。当然,如果你有难处的话,我决不会拖累你,我会马上离开。
廖富源的心揪紧了。他的确认得此人,知道他叫苏欣,与自己同庚,都不到30岁年纪,是新四军五师独二旅警卫营的营长。正在犹豫要不要放他进来,远处传来广西军拿枪托擂门的吼叫声,于是廖富源伸手将他拉进门来,顺手闩上了大门。
进门后,廖富源来不及多想,就要一瘸一拐的苏欣,跟着他到后面的厨房去。苏欣一边走,一边顺手将手枪塞到了门檐的瓦楞中。
太阳升起来了,廖记织布厂的雇工陆续上了工,戴着一色铜军盔的广西军来搜查了。领头的那个连长,刚敲开门,就缩了缩鼻子,拿手枪对着开门的廖富源,怪声怪气地盘问,见问不出究竟,又一把推开廖富源,循着烟味走进了织厂的厨房。
厨房里,有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雇工,弯着腰,咳着,蹲在灶门口添柴烧开水。柴是湿的,闹得柴烟滚滚,四下里烟尘一片,让打窗口进来的南风一吹,一股股地往门外窜。连长被烟一熏,骂道,妈的!但是,他还是不甘心地冲着手下喊,给我搜!马上就有几个广西军扭着那个烧火的,朝他身上一顿狂搜,然后又搜查了厨房。自然,啥也没搜到,连那个烧火的是个瘸腿,这伙窝囊废都没发现。接着,这伙广西军又搜遍了其他地方,包括前厂后家,才一无所获地悻悻离去。
广西军离去后,苏欣对廖富源说,廖老板,多亏你的柴烟计,掩盖了我身上的硝烟味。不然,后果难料。
就这样,新四军营长苏欣在廖记织布厂呆了下来,一边养伤,一边当了一名织布工。到1946年3月中旬的一天黄昏,伤好利索了的苏欣,突然高兴万分地对廖富源悄悄说,谢谢你的关照,我要走了。邓小平同志率领的中原野战军,其中也包括咱原先的部队,挺进大别山了,前锋己打到了黄冈麻城一带。廖富源知道,苏欣是真的非走不可了,想留也留不住。可现在到处都还是国军,找到部队谈何容易?廖富源打自个身上一搜,好歹搜出了一枚银圆塞给了苏欣。当时蒋管区市面上流通的法币大贬值,20万法币买不到一升米,本来被当局禁止流通的银圆,就是所谓的袁大头,反倒成了硬通货,一块银圆要抵上亿法币,可以买到两担米,足够路上吃用了。
临别时,廖富源不由想到了苏欣的那把手枪,便关心地问,枪呢?带着了?苏欣拍拍右脚后侧裤腿说,没问题,绑在这儿呢。
二、要求坐牢
苏欣这一走,杳无音讯。一晃三年过去了,1949年11月,黄罗县解放了。1950年5月,在全县范围内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那些闻风逃亡到县城的地主,被农会会员进城搜出后,在步枪押送下,一队队垂头丧气地从街上经过。围观的城里人中,就有廖记织布店的老板廖富源。
这几年战乱加经营不善,廖富源己经是资不抵债,濒临破产。债主们上门追债,闹得他不得安宁。如果能与这些挨斗的地主一样,走路有枪押着,吃睡都在牢中,那就踏实了,就不会有讨债人在耳边絮叨个不停了,那样的话,多清静!
这么想着,廖富源就主动找到县政府有关部门的人,要求“享受”地主待遇,将他关进大牢。有关部门的人很奇怪,向廖富源解释说,农会的人扭送地主坐进牢房,是为了打击地主的嚣张气焰,迫使他们接受改造,交出土地与财产。再说,只有犯了罪的人才坐牢,人民政府不会抓无辜的人坐牢。
廖富源依旧死缠硬磨的,非要坐牢。那些人被他缠不过,就敷衍说,好,那你找县长去。只要他批准你坐牢,我们就一准收容你。
结果,没半个时辰,廖富源就坐在了县长简陋的办公室内。谁知,这个县长原来不是别人,正是苏欣。廖富源一进门,苏欣就高兴地抱住他说,廖老板,我刚到这儿那天,就想去看望你,可愣是忙得抽不开身。谢谢你倒来看我。廖富源松了口气说,难为你还记得我。有了你,我这个牢想必是坐成了。苏欣大吃一惊,等他弄清楚原因,便哈哈大笑地问,若是你真的坐了牢,你的家,你的厂,那些雇工怎么办?
接着,苏欣对廖富源解释说,人民政府现在的方针是,发展经济,保障供给。你那个布厂,现在不但不能关张,而且还要更新扩大,满足老百姓的生活需求。资金不足的话,政府会帮你贷款。至于那些债务嘛,先还上一部分吧,日后赚了钱,再全部还完。
苏欣一席话,说得廖富源眉开眼笑,疑虑尽消。在政府的支持下,厂子又红红火火起来。
有一天,苏欣来到了廖记织布厂视察,旧地重游,苏欣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就从兜里掏出一件东西,递给廖富源说,这玩意儿还是让它物归旧主吧。当年我找部队虽然不是很顺利,却没舍得用掉它,这一搁就搁到了今天。
廖富源一看,原来是当年那块银圆。这块泛着银白色,通体闪亮,纹面均匀的银圆,在苏欣的大手掌里静静地躺着,像是在见证着当年那段荡气回肠的历史。廖富源接过银圆掂了掂,又还给了苏欣,动情地说,既然我当年给了你,那就是你的了,没个再收回的道理。
1955年的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运动中,廖富源带头将他的廖记织布厂公私合营了,改名红星织布厂,他成了一名业务厂长,国家干部。在任命他为县工商联副主任的大会上,县长苏欣在满场掌声中,在众目睽睽下,再次将那块银圆与副主任委任状,一起慎重地递给了他,并当场以银圆作证,向与会者详细讲起了那次廖富源掩护他的事。当场就有记者拍了照,作了现场采访,登在了几天后的省报上。
这回,廖富源是不好不接受银圆了。跟着,这块银圆的传奇故事,就在全县传播开来了,这就注定到了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时,必然要围绕这块银圆,再生出一些惊心动魄的事情来。
三、生死抢答
1967年4月,天气乍暖还寒,阴晦难晴,这时候的廖富源,己经挨了造反派无数次批斗,被抄了无数次家。就在这天中午,县上的造反派又引来了一汽车地区的造反派,对他家再次进行了搜查。这次搜查有预定目的,不为别的,就为将那枚银圆搜到手。一阵翻箱倒柜后,终于在廖家床下一处地洞的木盒中,找到了。地区造反派得意地捏着银圆,朝着廖富源冷笑几声,二话不说,就将廖富源拖上汽车,脖子上挂了“不法资本家”的大黑牌,往地区赶。
到了地区,批斗大会己经先在露天广场召开了,台上正在批斗一人,这个跪着的人脖子上挂着块大黑牌,上面写的是“勾结不法资本家的顽固走资派”。当廖富源被押上台挨着那人跪下时,他才看清楚,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地区专员苏欣。苏欣也望见了他,朝他微微点了点头,眨了眨眼,好像在说,咱们又见面了。
批斗大会的主持人,是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他手里举着那枚银圆,示意会场安静下来,新的一轮批斗就要开始了。年轻人先问廖富源,认识这枚银圆吗?廖富源说,认得。年轻人又问苏欣,认得这枚银圆吗?苏欣冷静地回答,认得。
于是,年轻人先撂下两人,向大会介绍了这枚银圆的历史,说铁的事实证明了,这块银圆是走资派与资本家互相勾结的证据。然后质问两人:你们说说看,是不是这回事?在大会震天的打倒声中,两人像有约定似的,同时说,是这么回事。
批斗大会继续进行着,打倒声此起彼伏,控诉的,揭发的,批判的陆续登了台,终于批斗会进行到了最后一幕,大会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这时候,主持大会的年轻人又亮出了那枚银圆,对廖富源与苏欣说,你们两人听清楚了,当我问这枚银圆是谁的时候,凡答应“是我的”,就得背着妄图复辟罪入狱;凡答应“不是我的”,马上就可以取下牌子,下台回家,从此保证你安然无事。
但是,在会场死一般的寂静中,两人几乎是同时抢答,是我的!
年轻人愤怒了,在台下山呼海啸般的打倒声中,他左手抽出了别在腰上的一根自行车链条,也即当时的造反利器,又称霸王鞭,右手将银圆凑到廖富源面前,再度逼问,你再说一遍,是不是你的?廖富源说,是我的。年轻人狠狠地朝着廖富源头上着了一鞭,留下一道血痕。然后他再厉声问,想清楚,到底是不是你的?廖富源仍声音微弱地说,是我的。当年轻人再度举起霸王鞭的时候,苏欣扑到了廖富源身上,护住他,仰起头对年轻人一字一顿地说,你听清楚了——这银圆是我的!
年轻人丧心病狂地举起霸王鞭,没头没脑地一次又一次朝廖富源与苏欣两人狠力甩下去,直到两人浑身是血,昏倒在了血泊中,他才泄气地将那枚银圆朝血泊中扔去。一阵叮叮当当地响,那枚银圆竖立着,滚到了廖富源与苏欣身边,然后一溜儿翻到了台下。
这时候,只见台上的廖富源与苏欣,竟相互搀扶着挣扎着,在血泊中站了起来,情绪高昂地同时喊着,银圆是我的!就是我的!
四、竞拍实录
上世纪90年代,苏欣离休了,廖富源也退休了,老哥俩都己白发苍苍,每每相聚,聊些陈年往事。聊着聊着,就想起了那枚银圆,不免心生遗憾,因为打那次几乎要命的批斗会后,滚到台下的银圆,就不知了去向。哥俩到处托人打听,有没有哪儿出售银圆,或者拍卖银圆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天他俩又得到消息,在省城即将举行的藏品竞拍会上,有一枚罕见的银圆参与竞拍。有关拍卖品的宣传画册上,就有这枚银圆的近照。照片显示,这枚银圆一面有中华民国三年与壹圆字样,其中民字多了一点;另一面是袁世凯的侧面像,像倒镌得马虎,只是袁世凯的眼神显得特别有精神,连双眼皮都看得明明白白。上面介绍,这枚银圆之所以是珍品,是因为银圆上两道麦穗交接处,暗藏有一个0字,这种中华民国三年0字壹圆初试版,当年上市不多,市面上存量有限,所以价值昂贵。
对着照片仔细打量时,哥俩突然发现,这枚银圆两侧都有一些暗黑的痕迹。瞧着瞧着,苏欣指着痕迹,猛地将桌子一拍说,我是打过仗的,我看得出来,这些痕迹可是陈年血迹啊,没准就是咱俩当年台上流的血呢。没说的,咱俩到省城参拍去,到现场就明白了。
那天的拍卖会上,事先登记参与竞拍的人,挤满了拍卖现场,终于到了拍卖那枚银圆的时候,尽管隔着一定距离,两人却越看那枚银圆,越觉得亲切,直看得手足出汗,心血沸腾。
竞拍开始了,起价是3万,拍卖师几声吆喝下来,就竞到了5万,然后是7万,这时廖富源与苏欣也商量着举了一次牌,报价是7万5,但接着就有人叫到9万,跟着就有人叫到10万,这时,苏欣沉不住气了,气急败坏地站起来说,别往上抬了,再抬咱俩就买不起了。咱自个儿的银圆,闹得咱自个儿买不起,这也太不地道了。上面可能还有咱俩的血迹呢!廖富源也接腔说,就是,这也太不公平了。
当下,主持人请两位老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明白。苏欣与廖富源也就当仁不让,将这枚银圆从1946年以来发生的事,说得痛快淋漓,胜过一篇大传奇,听得大伙一愣一愣的。廖富源还拿出了他带来的,当年登有此事的老省报作证。
谁知他俩刚说罢,拍卖主持人竟也补充说,两位老人说的情况,与藏品持有人就他搜集银圆时所了解的情况,基本一致。持有人同意按两位老人的要求,竞拍到一定价位就终止,成交。拍卖现场响起一片唏嘘感叹声。
终于,“当”的一锤,银圆拍卖就在10万元这个价位上成交了,买主就是苏欣与廖富源。历经坎坷的银圆,终于又回到了两人手里。苏欣与廖富源,捧着那枚银圆,早已是浑身颤抖,热泪盈眶了。
银圆传奇到此,算是画上了一个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