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木里面有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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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业务上的关系,很多行业和家里面的生意关系都是三代以上了,就是说这些人在太爷爷那辈上就已经和家里人做着买卖了,时间久的都有百年了。
这些人里家里面有做石匠的,有红白喜事的鼓吹手,有裱糊匠,屠户,药房贩草药的和开造纸作坊的等等。终其缘由就是为了一个原因:放心。
因为家里外出做活,经常会用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些东西难找不说,而且就算你托人找到了,那玩意的真假也没人敢保证。
去年贵州的一家姓杨做驱鬼生意的,就是因为用了掺了水的米酒,差一点出了事。
所以如今这些所谓的食品安全,三无的假冒伪劣商品,对平常人家里无非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生病,吐几天,要是只是偶尔吃几次,几乎对自己都没有什么影响。但是对于家里来说,千万不要出事,一出那便是要人性命的大事。
所以家里比较倾向于从那些世代从事一些行当的手艺人那边去进货源,进不到的能自己在家做的就在自家做,不是逼不得已,是不会在外面不熟悉的人那里买一些做活儿需要的东西的。
而那些世代靠手艺干活儿的手艺人,如今已经是越来越难找了,你看看电视上的广告就知道了,各种行业都有那种用先进技术批量化生产商品的集团公司,有一部分甚至属于全球的垄断霸主地位。
中国的传统手艺人在这些商业帝国的挤压下,根本就没有什么还手抗争之力。前年一家和家里七十多年关系,专门做铜器的老人去世了,他的两个儿子都没有接下他的衣钵,为了分家产还打了一场官司。
那老人有一门给铜镜上油抛光的绝活儿,都传了百年,到他这一世都已经六代人了,结果还不是就这样失了传。
如今家里人只能托人看着在外面粗加工一些生意上需要的铜器,然后拿回家自己再后期做细,耗时耗力不说,工艺上那差的真的不是一点半点了。
家里的老头子都说,再过几年,估计写符用的黄纸都得在自家后山盖一间纸作坊了,说不定还要开个商行,每年专门要派人专门去天南地北收些生意需要的皮货草药。实在撑不下去,家里的生意也都不要做了,全部上街支个摊子,给人算 命看相算了。
那次找上门来求助的就是家里一个来往了也差不多百来年的一家人,这家人姓周,家里是做木材生意的。
传统道家做法事要用的桃木剑,木炭粉,松香,柳木签子之类,家里人差不多都是要用到的,每年的量也不少,而一些比较少见的家里有特殊要求的木瘤,老藤,枯木根之类,也是需要专门做木材生意的人去帮你留意,一旦遇见就要给你存起来。所有的这些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周家人在帮家里打点,从来没出过什么差错。
周家的生意做得很大,很多木材都是从南美和东南亚进口来的,而他们家下面工厂出的家具建材卖到的地方也差不多占了半个地球。
他们家起家于清末,那时候大清搞洋务,周家原本是湖南株洲一家很小的木料铺子,在湖南湖北和关外有几个林场。但当年周家的老爷子有眼界,从别家借了一大笔钱,从英国进了几台加工木料的车床,从此生意扶摇直上,家道最好的时候连紫禁城里重修大殿都是从他们家进的木料。
周家虽然发达了,但从不冷落江湖上昔日的老朋友,那时候家里也就在南方几个省里讨活儿,远不比如今这般风光,那时候家里每年订的那点材料,在周家的南北生意里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而且那时候跑江湖的生活苦,很多时候连饭都吃不饱,所以还要拖欠周家的钱,晚上几个月,甚至晚上半年才能补齐,而周家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给家里供得材料也绝没有因为钱不到位,而有半点马虎,这点让家里人十分感激。
所以这么多年下来了,家里面几乎和周家就没有断过联系,也就是日本人来的那几年,仗打得实在太凶,两边实在都顾不上,才断了几年。
后来建国,又因为一系列的政治运动,两家也不敢怎么联系,加上周家好几处的林场和店铺都被充了公,双方都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敢搞其他的东西。
直到后来世道彻底的太平下来了,家里人又找到了周家,正好那时周家也重操旧业,做起了老本行,两家这才又熟络了起来。
周家做生意依旧和以前一样,料足,用心,绝不只顾眼前毛利,做些投机取巧的买卖,所以很快又东山再起,但周家这次学了聪明,把生意的大头放在了东南亚,生怕再遇到一次“公私合营”政策,那样家底可就真的彻底要被抢个干干净净了。
虽然生意都在外面,但周家一家子人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大陆生活,特别是周家现在的那位老爷子,当时已经八十多岁了,从来没出过国门,一心一意的就只想在自己家里生活,哪怕百年之后,入土仍然是要回到株洲老家的祖坟,落叶归根。
家里的当家老头子算起辈分来,还算是周家老爷子的小辈,逢年过节还要托人去拜访,不时的也要打个电话问候一下,所以两家的关系也一直不错。
所以当时家里见是周家的人找上门来求助,根本就不问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直接就派人连夜赶到了周家位于株洲的郊外老宅。
家里那次去的是我们家在湖南的管事,在圈里很是有些名气,年纪也不小了,都六十多了。因为年轻的时候跑活儿太拼命,曾经和土匪交过手,也沾过人命,后来土匪来寻仇,弄瞎了他一只眼,这事就算了了。
等到这老头子年纪大了,看不见东西的左眼渐渐变得灰白,生出了一大块白翳在眼球上,江湖上的人都叫他“白眼儿”。
时间一久,他的真名叫什么都没什么人关心了,但所有认识不认识的都称他“白爷”,也不管他的真名到底是不是姓白,说起来也是一件圈里的趣闻。
白爷到了周家之后,发现周家老爷子的几个儿子都已经回老宅了,老爷子八十多岁,几个儿子也都是六十上下,和家里的白爷年龄差不许多,白爷又是在湖南界面上混得,所以相互之间也认识,见面自然都是客道几句。
周家人一看来的是白爷,都没想到家里这次能派这么有分量的人来,显得也是感激万分。
白爷也就不再和他们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周老爷子呢,怎么不见人?
周家的大儿子,就叫周老大吧,他道,父亲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了,一直没下床。
白爷直接问道,这都好几天了,你们怎么才找我们?凭咱两家这关系,你们该不会还有什么顾虑吧?
周老大忙道,不是,不是,你也知道我们父亲这都八十多了,说句不好听的,岁数也都差不多了。而且他近几年的身体也是越来越差,去年还中了一次风,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所以他这次病倒,一开始我们哥几个都没有往那方面去想,都以为是这人老了,年纪大了。
白爷一听,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周老大道,昨天夜里,父亲他醒了,他醒过来说了几句话。
白爷追着问道,说了什么?
周老大道,当时是我三弟在他身边照顾着,让他来说吧。
话音刚落,周老三走了过来,对白爷拱手行了个礼,道,昨天夜里我老早就听着我爸这喉咙里有声音,我一开始以为是被痰堵住了,所以就找了医生拿吸痰器来,给他吸痰。
周老大插话道,医生是我们哥几个商量请来的,去年老父亲中风住院,我们就觉得不太放心,家里离城里太远了,城里的医院也不怎么样,再出点什么事情就晚了。父亲又死活不肯离开老家,说死在外面魂就回不了家了。所以我们就请了几个很出名的医生,带着他们的医疗团队,轮流来照顾他老人家。
周老三继续道,可是医生来吸痰完了之后,我才发现,并不是我爸嗓子里堵了痰,喘不上气。反而听着好像他嘟嘟囔囔的在说着些话。
白爷一听,很是好奇,问道,周老爷子他说什么了?
周老三道,一开始我还听不清,但后来我爸那嘟囔声越来越大,却都含含糊糊的不成句,我趴到了他的嘴边才听到了几句,我爸他说了什么“这是我家”,“要走你走”“我不认识你,我不走”。反反复复得,我听来听去就听到了这么几句。
白爷道,这有可能只不过是老爷子做了什么梦,说的梦话,并不能证明什么。
周老三道,对,当时我也觉得是我爸做了什么梦,但是后来他醒了。
白爷一皱眉头,道,醒过来了?
猪老三点了点头,道,对,当时我还趴在我爸嘴边听呢,突然间就没了声响,我正在好奇,没等我坐直身子,我爸就直愣愣的从床上坐起来了!我一见我爸醒了,就忙叫医生和我大哥,刚喊了一句,我爸就开口说话了!
白爷问,都说了什么?
周老三道,他说,我住了一百多年了,住得好好的,你把我弄过来,我都没找过你麻烦,这又住了三十多年,你却要搬过来!不行!这是我家,你给我滚!
周老三说这句话时,扯着个嗓子,像是在学女人的声音。老头子有些不解,不知道为什么周老三忽然之间要用这种声音来讲话,没等他问出口,周老三马上又变回了自己正常的声音,道,这时我爸突然间就举起了手,指着我,还瞪着眼睛盯着我说……
片刻间,周老三又变成那个怪异的声音继续道:你们让他给我搬走,不然我整死他!
白爷被周老三这一连串的音调变化,给弄得莫名其妙,只听周老三又用回自己的声音道,说完那句话我爸就又躺回床上去了,从那时候到现在,我爸一直就再没有起来过,连梦话都没再说一句。
白爷想了想,问周老三道,老三,你刚才说话那声音……
周老三忙道,我忘了说了,我爸当时醒过来说话就是用得这种声音,那绝对不是我爸自己的声音,倒像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时周老大上前,接过话,道,所以我们哥几个一商量,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对劲,怕是什么东西上了我父亲的身子,这次找到你们家来看一看。
白爷此时才算听明白整件事的过程,周家老爷子昏迷着似乎在梦里和什么人在争吵,醒过来的时候却好像是其他人占了自己的身子,然后说了几句谁都不明白其中究竟是何含义的话,又指着老爷子的三儿子发出了警告,这次又陷入昏迷,一直没有再清醒过来。
整件事明显是不正常的,可以断定这事已经和那方面有些许关联,只是暂时还摸不到头绪,但周老爷子,或者说是那个东西借着周老爷子的身子醒过来说得那几句话,必然是整件事情起因的关键。
一时间,周府上下,没有一个人说话,白爷捧着一碗茶,陷入了沉思的状态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爷手里捧着的那杯热茶都凉透了,白爷这才回过神来,问道,咱家这个宅子多久了?住过外人嘛?
周老大想了想,道,原来的宅子什么时候盖的我真不清楚,但现在这个宅子是把当年那房子拆了再在原址上重修的,据说是道光年间修起来的。住没住外人我也不好说,但这么多年就我知道的是没住过,文革那时候这宅子被封过,但实在是过于偏僻,没人愿意来住,后来太平了这房子又还了回来,家里那时候的老人就又都搬回去了。所以要说外人,也真没住过谁,这些年都是我们周家人自己在住的。怎么了,您是觉得这个宅子有问题?
白爷道,刚才根据老三回忆的那些话,什么住不住搬不搬的,明显就是在说这房子的事吧。
周老大道,其实我们兄弟也都是这么觉得的,但是都这么多年了,家里一直都没出过什么事,这些年家里也有不少老人过世,也没听谁家遇见过这种事情,为什么就我父亲赶上了呢?而且不说你也知道,就咱们家这宅子的格局,绝对没有那些脏东西的容身之处,每年房子重整,也都是你们家来人看过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白爷想了想,觉得周老大的话,说得也在理,两家的关系不错,周家在房子和店铺的重修选址上面,一直都是家里人出面来搞的,别人家也许还会有什么不放心的,但自己家弄得就绝对没有什么好怀疑的地方了。
而且周老大有一句话说得也很对,这么多年别人都没什么问题,为什么偏偏到了周老爷子这边就出了事?所以白爷心里一盘算,觉得还是得从周老爷子身上下手来查查看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于是白爷就询问起周老爷子的近况,结果一问之下,仍然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周老大对白爷道,自从去年父亲中风以来,身体是越来越差了,我们兄弟几个都忙,但也轮流回来陪着他,家里的小辈更是一有时间就回来陪他住几天。虽然父亲表面上很开心,其实我们都看得出来,他已经感觉着自己不可能再活多久了,我今年也都六十多了,我知道上了年纪的人这个心态是很重要的,但父亲这样都没了继续活下去的信心了,反而让他的身体越发的差了起来,这样一来,他更是觉得自己命不久了,任凭我们谁劝说都没用。这几年他都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了,寿衣什么的老早就备好了。
白爷听了点了点头,早几年周家老爷子就已经和家里的老头子商量过后事怎么办了,说是一切都托付给家里人,他死了也放心,墓地什么的更是老早就选好了位置。家里老头子也和他说,不用太着急,还早。但这周老爷子坚持说,自己没几年可活了,早点做打算好一些。
周老大继续道,就今年,我父亲让人从柳州我们家自己开的桅厂里,把自己的寿木都拉回来了,谁拦都拦不住,说急了还和你吵。
桅厂就是咱们俗称的棺材铺,寿木就是棺材,活着的人为了避讳,就把自己提前备好百年之后要用的棺材称呼为寿木。
而柳州从唐宋起,出产的棺椁就是最好的,古时很多老人都以死时能躺在一口柳州寿木里为荣。
柳州位于广西,紧靠着柳江,柳江上游三江,龙胜等处出产了一种杉木,当地人称为油沙杉,这种木材生于茂林深山悬崖之上,不长百年难以成材,入水则沉,入土难朽,香如梓柏,色如古铜。
做成寿木之后,再经过柳州几百年来世代流传下来的“斜木行”的木匠漆匠的手艺加工,数度挂烤上漆之后,能让死者入土经年不腐,棺木本身也不生虫蚁,可保百年。
周家做的是木材生意,自然不会少得了和这桅厂打交道,而周家更是在柳州本地招募能工巧匠,自己开了一家桅厂,也不是为了赚钱,只求家里老人有个方便。
这里插句话,前面提到的这个斜木行,是个老称呼,现在没什么人会用了。指的就是那些专门做棺材寿木的木匠,因为寿木是一头大,一头小,一头高,一头矮,其形体不是平行,也不垂直的,所以木匠做活放线的时候都是斜的。
与之相反,给活人盖房上梁的木匠,却要力求诸线水平垂直,老木匠干活所用的墨斗更是世间最为刚正辟邪的圣物,里面混上朱砂再出线能让百鬼不侵,诸灵避退,故而这些木匠就被谓之中线行。
古人称此为一阴一阳。即做阳宅房屋的木匠是中线行;做阴宅寿棺的木匠是斜木行。
而且此两行中人,虽同为木匠,但绝对不能越界去做对方的活儿,这在以前可是极大的忌讳,有违者官府可以直接问斩的,倒是最近这些年,这些忌讳都消了,也没什么人去管了。而且斜木行的人也是越来越少了,国家现在提倡火葬,需要棺材的人家已经不多了。
白爷听了周老大的话,也沉默不语,虽然见惯了生死,但和周家老爷子相识多年,突然之间提到这些,还是不免得有些伤感。
这时,周家的一个晚辈走了过来,对着周老大道,大爹,有件事我一直没敢说,现在怕是和爷爷这事有关系。
周老大顿时不高兴了,骂道,什么事你不早说,你爷爷这都要不行了,你才说!
周家那晚辈也哭丧着脸,道,这事真不怨我,实在是忌讳,我不好说的,而且爷爷也不让我说,可我寻思着不说实在不行了,都到这时候了。
周老大怒道,到底什么事,赶紧说!
周家那晚辈又是犹豫了半天,才道,前几天,爷爷他自己躺进那棺材里面了。
这话一说,立刻引起了满家人的惊呼,要知道你一个活着的人还没死就躺进日后给自己的寿木里,无论是在哪一家都是一个大忌讳,不用过多解释也都明白,如此做法的寓意和兆头那可真的是大不吉啊,你是嫌自己活得太久,想要早点死嘛?不然你躺进自己的棺材里做什么?
周老大更是怒不可揭,看样子要不是白爷在旁边,早就一巴掌打上去了,只听周老大骂道,你没长手嘛,爷爷要去进去,为什么不拦着?
那个周家晚辈显得也极是委屈,道,爷爷那脾气,我怎么拉得住,我看见的时候他都已经站在凳子上,一条腿都跨进棺材里了,我要上去拉他摔下来怎么办?
周老大一听,顿时也不吭声了,屋里周家每个人也都觉得那个晚辈说得有道理,周老爷子要做的事情,还真没有人能拦下来过。
但是白爷这时听了,心中有了主意,对周老大说道,我想去看看老爷子的那口寿木,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周老大想了想,道,老爷子都这样了,也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我这就带你过去。
白爷跟在周老大身后,穿过大堂,又过了内堂,直接走到了后院。一看周家后院盖着几排青瓦房,也不知道都是干嘛用的。周老大带着白爷走进其中一排正中间那个屋子里,一进屋子白爷就看见屋子当中间摆着一口硕大的青漆寿棺。当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但那口寿棺外皮上泛着油光竟然闪得还有些刺眼,白爷不由得说,这寿材做得还真不错,这漆工上的让人没话说,是哪家做得?
周老大笑道,都是我父亲自己亲手上的漆。
原来周家的规矩是年不过五十者只能算是短命,不算是长寿者。所以周家五十岁之前死掉的人,都没有什么讲究,找一口稍微好一点的棺材入殓下葬就可。但是周家人过了五十,就要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寿木了,从选材到刨工成型上板刷漆都要自己看着找人弄,周老大说,不光他父亲,他们这几个六十岁上下的兄弟,在柳州自家的桅厂里,都放着一口已经成型上好漆的寿木。
但是周家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周家对于下一代的教育是很传统的,那就是家里面的年轻人要在自家商号里从最底层开始做活儿,一点点往上爬,要把自家生意的各行各业每样都做个半年八个月的才算合格。不像如今,周家的年轻子弟哪有从车间工人开始做起的?
其实这样做也各有各的道理,老一辈那样做就为了家里的晚辈熟悉家里生意的每一处要紧的地方,以后掌管起整个家族生意,因为自己也都明白,不会被各地分号的掌柜和外出的采办账房们所欺骗,弄花账也只能骗骗外行不是?
而如今的想法是,有时间不要浪费,让孩子多读点数,学点经营管理的先进理念MBA啥的,不比在车间里当苦力学到的东西要多吗?这里面的孰优孰劣我们不讨论,只说周家老爷子当年也算是半个手艺人,家里林场的伐木工做过,运木料的放排人也当过,木匠漆匠的活儿也都难不住他。
但周家老爷子最拿手的还是漆匠活儿,当年教他的那个老漆匠是苏州出了名的,周老爷子还算是他关门的弟子。周家老爷子也算是得了老人的真传,一手上漆的手艺当年在周家的漆厂里都算是叫得上名号的。
后来周老爷子去了京城里的商行,开始接触家里的账目,这漆工的活儿就再也没有接触过。现如今年纪大了,周老爷子也早把家里的生意交给了后辈,一身轻松的他就又捡起了年轻时候的上漆手艺。平日里老宅里面的栅栏门柱什么的都是周老爷子自己亲手刷的漆。
一般提前置办好的棺木里边会放个不倒翁,外边,头前贴个红纸写的寿字,寄存于桅厂或庙里。通常每年上一道漆,如果搁了几十年,那就上几十道漆,以使之结实防腐。
周家的棺木也是如此,所以理所当然的每年给棺木上漆,周老爷子都是亲自赶往柳州,在自家的桅厂里亲手给自己的寿木刷漆,如此算来,这口棺木已经被上了三十多道油漆了,所以也难怪会如此油光铮亮。
猛然间,白爷想到刚才周老三的话,他问道,刚才老三是不是说,老爷子醒过来的时候说,原本住了百来年,后来又搬了,住了三十多年?
周老大点了点头,回道,没错,老三就是这样说的。
白爷道,这口寿材要是老爷子五十岁那年造的,那不就是三十多年了已经?
周老大一拍脑门,道,原本问题是出在这棺材上面,不是这宅子里。
白爷道,屋子是阳宅,这是阴宅,能住的又不一定是阳宅,要真论起来,人住阴宅的时间可要比阳宅的时间长。
周老大这时不解的问道,可是这个寿材从选材到做工都是家里最好的师傅搞得,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的。父亲那个样子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难不成是这个寿木时间久了成了精?
白爷摇头道,三十来年而已,能成什么祸害?你忘了前面不是还说了一句,住了百多年嘛?
周老大一想,这寿木不过三十来年,要说是百年,那……
白爷拍了拍那棺木,道,没错,百年的东西只有这个了,这个棺木所有的木材!要是我没看错,这棺木所用的应该不是柳州一般寿材选用的当地出产的油沙杉,而都是上百年的金丝楠。
周老大道,的确是金丝楠,以前皇家的棺椁都是用这种木料,这木料也都是我们自己家的采购当年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如今这种百年的楠木世面几乎已经见不到了,我们兄弟几个的寿木也都没能用上这百年金丝楠。
中国古时候棺木用材最好者就当是沉阴木,前面有个故事我曾经提到过,就是当年的袁世凯称帝,想弄一口沉阴木的棺椁下葬,举国之力才凑出来一口。那可当真是凑出来的,柳州棺木最好的料材只需要四块板子就能拼出一口棺木。
而一般民间的棺木号称十页瓦,也叫十二元,就是说用十块或者十二块木料拼出一口棺木。袁世凯当年的沉阴木灵柩,怕是五六十页瓦都有了,沉阴木已经是世所罕见的东西,能找到大块整板可以做棺木的沉阴木,那可当真是只能看时运和自家的造化了。
所以往往都会退而求其次,金丝楠因为自己的质地坚实,结实防腐,又被诸多王侯所喜。但楠木又分金丝和水楠,前者自然是最佳的,但实在是佳材难觅,很多帝王的棺木偶尔也不得不用一点后者。
而对于一般得势的大臣将军是不敢用这种楠木的,一者找不齐二来算是越篡,捉住要被杀头的。所以一般的官员,棺木用料最好的也不过是黄红柏木。
到了民间就没有那么许多选择了,柳松杉杨无所不用。但是忌讳仍然是有的,有民谚道:桑、皂、杜、梨、槐,不进阴阳宅。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这些木料既不能用来给活人盖房子,也不能给亡人做棺材。特别是这个槐木,木善藏鬼,谁家用了当真是大凶之兆,那年青州有个古墓一个墓室里出了大小七口槐木的棺材,结果闹出了大事,这和本故事无关,此处不提,我不跑题不跑题,回到故事先。
但后来,大约因为木料缺乏,遂逐渐打破了成例,只要是木料就都能去当棺木的用材。现在很多火葬场还出了一种环保棺材,专门供于火葬,竟然是用瓦楞纸造的。
(说到瓦楞纸,我突然想到我家的猫,瓦楞纸一向都是喵们的最爱,有点说远了,我怎么又跑题……)
所以当白爷说问题是出自这棺材用的金丝楠木上面,周老大是万万不相信的,皇家用的选材是决计不会有什么藏鬼聚阴一说的。但是白爷拦住他,道,我是说问题在这木料上,但不是说这木材本身。你们家老爷子当时说得可是住着好好的上百年,我看这楠木应该不止百年了吧。
周老大点了点头,道,当年这木料被送过来的时候,家里还轰动过一阵子,不少富商都打听着想要买过去,我父亲全都拒绝了,说那是留给自己的寿材。我当时也亲眼看见过这几块楠木,要说是百年绝对不止,起码两百年往上的楠木才能出这样的材。
白爷颌首道,果然如此,既然那东西说住了百年,那定然是在百年前才住进那楠木里面,而非是这木料本身带着的东西,可那会是什么呢?
周老大摇头道,这绝对不可能,当年的木料每一块板材我都亲眼见过,那上面连个虫眼都没有,怎么会里面藏着东西?
白爷道,这事我也拿不住,你看能不能找到当年用着木料做寿材的师傅,问问他们做活儿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
周老大一口答应下来,就出门打电话去了。白爷等了一会儿,周老大拿着手机进屋,对他道,当年做寿材的那个师傅都死了好多年了,但当时他是和他徒弟一起做得活儿,他徒弟还在,我们已经找到那个徒弟了,就在电话那头现在,你来问问。
白爷接过手机,东扯西拉的问了一大堆,最后也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
当年那几大块楠木运到柳州周家桅厂的时候,周家出面做工的人都是当时最好的工匠,因为板材有限,几位老师傅凑在一起商量应该怎样切割,寿材又要选怎么样的造型最合适,整整讨论了一夜才有了结论,最后那粗细都不相同的四大块楠木被分割成了九长五短,共计十四块木料。
切料的正是那个老师傅,当时他还对自己的徒弟开玩笑说,这金丝楠可是皇帝才能用的寿材,这九长五短的,岂不就是九五之尊,咱们东家这是要到那边去做皇帝了。
但玩笑归玩笑,老师傅的活儿做得没有半点马虎,那个徒弟最后还说,当时有一块木料上面的木纹特别漂亮,虽然做成寿材上漆之后那木纹就看不出来了,但那个老师傅还是特意把那块木料做成了寿材大头一边寿字华菱。
电话一打完,白爷就凭着直觉感到,那个徒弟说得花纹很特别的木料有问题,究竟为什么他倒也说不出来,只是多年闯荡的经验就是告诉他,那块板材一定不一般。
白爷把自己的看法和周老大一说,周老大也很是为难。这个寿木是自己父亲的,没有他的允许,他要是擅自动了他的寿材那可是大不孝,而且金丝楠木价比金贵,小小的一块板几百万都是小数了,像那块华菱那么大的一整板怕上千万都是要的,要是毁了那块板子却又什么事情都没查出来,那这损失还好说,但让他们周家又从哪里再寻一块金丝楠给周老爷子的寿木上补上呢?
寻思了半天,周老大道,有没有什么办法不动这块板子呢?
白爷也明白周老大的顾虑,他想了一下,猛然心里冒出来一个主意,道,办法我有,我得打个电话问问看。
白爷打了一个电话之后,对周老大道,人我找到了,明天就能来,到时候再说。我先看看你们家老爷子,给他开点固元的药给他服了。
当晚再无他话,第二日周家的老宅来了一批人,带着几个拖在地上滚动的大行李箱一样的黑色铁皮柜。周家的人问他们是干嘛的,白爷告诉他们,这是他托朋友在湖南社会科学院找的人,也都是连夜赶过来的,带的那些铁皮柜里面都是便携式的X-Ray透视仪。
说来也是有趣,靠着科学的东西去解决一些灵异之事,可是家里人从没有认为这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家里也一直不认为科学和这些东西有什么矛盾的地方,不能说目前的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便是不存在是虚幻的,只能说按照目前的科技水准那些东西暂时没有办法将他们定量化而已。拿电脑手机之类的东西拿到百年前,估计也会被当做妖法吧,所以家里的老人们经常告诫年轻后辈,不要被世代的局限性局限了自己的思想。换成一句大家都耳熟能详的话来说,就是,鬼神之说你可以不信,但你不能不敬鬼神。
社科院的几位老师带着各自的学生忙活了半个上午,对周家人和白爷说,那块木板里确实是有东西,但那东西具体是什么他们暂时还不能确定,要把那木料带回去刨开看看才能知道。
经过周家人的允许,白爷取走了那块寿字华菱,为防有什么意外他就和社科院的人一起从株洲赶回了长沙。
当天白爷他就拿到了社科院的人交给他的报告。你们猜,那木料里面是什么?
估计你们想破了头都不会猜出来那是什么。那竟然是一颗人类的牙齿。经过研究人员的检验,报告上说,那颗牙齿是一个幼童的臼齿,那个儿童不会超过五岁,又根据那块楠木的推断,这颗牙齿进入到木料里的时间大概是在一百三十年左右。但是那个人类孩童的牙齿是怎么样进入到楠木内的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白爷拿着那个报告,带着残存的楠木和那颗牙齿又匆匆赶回了株洲的周家老宅。
面对这个结果,周家人谁也没有料到。白爷却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做了一些简单的法事就告诉周家已经没事了,果不其然,周老爷子当天夜里就清醒了过来,一看自己的寿材变成这样,心疼不已。
白爷将残存的楠木交还给周家,也不知道这些楠木残料,周家还能不能再派上用场。白爷临走的时候,只拿走了那颗牙齿,顺手还把周老爷子棺木里那个不倒翁也取走了。
事情都解决了之后,白爷和家里交待,虽然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他仍然可以推断出个大概。周家那几块楠木不知道是从哪里寻来的,但都是取自两百年树龄往上的楠树。
中国境内楠木大多都是出于四川,而按照时间推算,一百三十年前,四川那块地方发生过一场民乱,席卷了大半个天府之国,那就是湘蜀等地的苗藏等少数民族反清运动,据说清兵当时血洗了数个苗寨,很多苗家的村落都被屠了城。
白爷说那个牙齿的小主人也许就是苗家的一个小孩,当时清兵都杀红了眼,杀到最后都以杀人取乐,和百年前他们先祖入关屠杀汉人时毫无二致。
也许当年那个可怜的孩子父母都已经死在了清兵手里,清兵在杀戮过后发现了这个存活的幼童。又或者孩子的父母在抱着他逃亡时,在密林中终被清兵追赶到。
当年的事情的真实情况实在没人可晓,但终究这个孩子是落到了清兵手中。然后已经习惯了以杀戮取乐的清兵就把这个孩子活活摔死在了近处的粗壮树干之上,白爷的推测是清兵抓着那孩子的双脚,当成一只猪狗一样,抡起孩子的身躯,用那孩子的头颅撞击到了百年楠木的树干之上。结果自然是那孩子头骨碎裂,脑浆涂地而死,但是那个孩子却有一颗牙齿深深的嵌入到了楠木之中。
又是百年之后,那颗牙齿早就已经被后来的楠树树干给深深埋进了木质层中。
而这未到阳寿惨遭横祸的幼童,怨气是十分巨大的,于是这个孩子残存的意识就随着那颗牙齿一起留在了那块楠木之中。
后来的事情大家自然也都知道了,楠树终被伐倒了,木料被周家人买走做成了寿材,但那寿材却又是被放置下来,这一放就是三十多年。
所以也就有了“好端端住了百年,被搬走了,又住了三十多年”一说,如此一想,周家老三说当时听到周老爷子的声音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也是一个误会,那应该是一个幼童的声音,但周老爷子年纪大了,声带已经松弛,结果说出口来细声细气,被错当成是一个女人。
那个幼灵想必本身也没有什么恶意,一定是周老爷子自己躺进了棺材说了什么“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之类的话,让那个幼灵感到了不安,要知道这种年幼遭横祸而亡的怨灵最缺乏的就是安全感,所以他们能找到一个好的居处也是十分不易的,更是不会轻易自愿搬走的。于是乎就有了故事开端的那一幕,可惜周家老爷子年纪太大,身子骨又弱,被这个东西稍微一侵体内,便支撑不住,倒床不起了。
而白爷取走的那个不倒翁和那寿材是一样的年岁,也都三十多年了,想是那怨灵对这东西也是熟悉,只是方便拿来当做封灵之所而用。白爷觉得那个牙齿的小主人实在是有些可怜,一直以来也没做过什么错事,不忍心做法弄散了他的残魂余魄,于是就废了一番功夫,把那怨灵注到了那不倒翁之中,又从周家讨来了一个小孩子的棺柩,找了一块风水好的地方,连同那牙齿一起给他下了葬,还请家里的人做了法事超度了一番。
故事似乎说完了,只是再多说几句废话,火葬好啊,以前诈尸尸变那么多,就是土葬闹得,被阳间的火一烧,什么妖祟都消散了。所以现在的墓地干净得很,都是骨灰盒,哪有什么灵邪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