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这个警察不暴力

方老爷子独自生活在荣辰小区8楼的一个单元，这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就要坠入梦乡的时候，耳朵里隐约传来嗡嗡的响声，仿佛有只蜜蜂在枕畔飞，顿时烦躁起来。他有严重的神经衰弱，听不得一点儿声音。
　　
　　外面的天光似乎比通常亮些，他拉开窗帘，走到阳台向下望去，发现一楼有家酒吧还在营业。熬到零点酒吧打烊后，声音消失了，方老爷子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在床上烙了一夜大饼，天刚蒙蒙亮就跑到楼下探个究竟，原来一楼的酒吧营业时间从晚上十点延长到了零点。
　　
　　方老爷子跟酒吧交涉，让他们经营时尽量小点声，领班大姐声称酒吧倡导文明消费，还将墙上张贴的“饮酒不吸烟，交谈莫喧哗”的警示指点给他看。话虽这么说，噪音一点儿没少，熬了三天，方老爷子实在挺不住了，一气之下拨打了110。
　　
　　几分钟后来了个年轻的警察，小警察手里拿着个测噪声的仪器，从酒吧开始一路往上监测，走到4楼时就听不到杂音了，最终结论：酒吧对住户不构成噪声污染，对高层的方老爷子更不会影响。方老爷子亲自跟随警察测量，但回到房间后，声响依旧，再看楼下，警察早走了，当晚又没睡好。
　　
　　第二天噪声又如期而至，方老爷子想起昨晚警察先单独进了酒吧，怀疑警察和酒吧穿一条裤子，用洋玩意糊弄他，他不懂得中间的道道，不能明说，可他也有自己的笨办法，问题不解决谁都甭想爽利，就天天报警。可能是每天报警、和接线员理论、等警察来折腾累了，方老爷子的心像是有了归宿，渐渐地也能睡着点觉了。
　　
　　这天方老爷子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外面“咣当哗啦”一连串声响把他吵醒了。方老爷子气急败坏地冲到阳台，楼下的一幕让他大感意外：那个被他报警叫来的小警察捂着脑袋在前面跑，酒吧老板在后面追，边追边喊“出事了，出事了”，显然是想把他拽回来。小警察跑得比兔子还快，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酒吧里传来激烈的吵闹打斗声。方老爷子幸灾乐祸，巴不得酒吧出点事，早点关门大吉，就是搞不明白警察为什么跑，难道是被闹事的人打了？这一晚他兴高采烈地失眠了。
　　
　　第二天方老爷子躲在人群中，亢奋地听酒吧老板控诉警察如何怕事、如何不作为。原来昨天酒吧里混进了两拨富二代飙车党，喝醉酒后吹嘘自己贬低对方，彼此看不顺眼，竟大打出手，老板叫在门外巡视的小警察帮忙制止，小警察不但不管，反而撒丫子溜了。围观者哄堂大笑，有的现场就开始写微博，要把这件事发到网上。
　　
　　说笑间打南边驶来辆警车，从车里下来一个姑娘和几个警察，在场有人认出打头那个高个子是辖区派出所的罗所长。罗所长跟大家寒暄了几句，拱手抱拳道歉后，向众人解释了昨天发生的事。昨天那个跑路的警察其实是冒充的，就是他们带来的这个姑娘，也就是方老爷子之前见到的小警察的媳妇。
　　
　　小警察的家就住在附近，因为方老爷子天天报警，辖区派出所就指派他兼顾这一片。最近安保任务重，小警察天天加班，回到家躺在床上睡得跟死猪似的，110通知接警的电话都是新婚不久的小媳妇帮着接的，这一段时间老接到荣辰小区出警的任务，回回叫醒丈夫小媳妇老大不忍。
　　
　　有一天她一连叫了丈夫三次，小警察都没醒，小媳妇实在心疼得慌，望着丈夫挂在衣帽架上的制服皮带，灵机一动，有了主意。小媳妇乃是某戏剧表演系毕业，长得个子高又比较丰满，就自作主张替小警察处警了，反正每次只要出现在楼下，让事主看见，熬过个把钟头就完事大吉。
　　
　　每次代替丈夫处警后她都及时删除了电话记录，丈夫一直蒙在鼓里，她暗自得意，没想到酒吧真出事了，她虽然胆子大，遇到这种明火执仗的场面还是慌了神，只好撒腿就跑。
　　
　　领导这么一解释，大家都表示谅解，人群中有人质疑：“是谁这么不厚道，把人家小夫妻逼成这样的？”众人的目光聚集到了方老爷子身上，方老爷子下意识地往人缝里藏，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其实他心里并不服气：“敢情你们不失眠呀！”
　　
　　尽管不服气，看到警察同志工作这么辛苦，连家属都牵扯进来，善良的方老爷子也不忍心总抓着警察不放，不再报警了。小区风平浪静了两个礼拜，这天晚上，小区大多数居民都进入了梦乡，只有一楼的酒吧和相隔不远的便民超市还亮着灯，“砰、砰、砰……”爆炸声猝然响起。人们从睡梦中惊醒，纷纷打开窗户，大家探头伸颈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酒吧前面的空地上到处是碎玻璃和酒水。住在8楼的方老爷子两个星期都没睡好觉，终于忍无可忍抓狂了。这些啤酒本来是他听朋友建议，买来促进睡眠的，没想到试着喝了两瓶后一点儿作用没有，醉醺醺的方老爷子索性把它们当作了发泄邪火的炮弹。
　　
　　酒吧老板被方老爷子疯狂的举动吓得腿直哆嗦，赶紧吩咐手下报警。警察赶过来，方老爷子拒绝开门，警察和酒吧老板在门前守了一阵儿，才离开。
　　
　　晚上，方老爷子又打算为噪声报警，没等他动作，警察自己找上门来。来的是一老一少两个人，小的还是负责这一片的那个警察，老的看样子是居委会的大妈。居委会大妈把小警察留在下面，自己端着仪器，像小警察曾经做过的那样，一层一层往上转，转到四层，跟上次那样，噪声又消失了。居委会大妈停顿了一会儿，继续向上走，一直走到8层，敲开了方老爷子的房门。
　　
　　方老爷子气色极差，连跟居委会大妈搭讪的精神都没了，翻来覆去只说一句话：“让楼下把酒吧关了，否则我就不活了。”居委会大妈东看看西瞧瞧，在房间里转了三四个来回，临走时向方老爷子保证说：“我这就让他们打烊，您老放心睡吧，绝对不会再有声音打扰您休息了。”
　　
　　居委会大妈走后不久，方老爷子试着躺在床上，那恼人的声音还真的听不到了，“难道酒吧真的关门了？”他起身到阳台去看，楼下酒吧灯还亮着，心想：“也许他们还在收拾吧。”反正没有声音影响自己，方老爷子安心睡了。
　　
　　之后一连好几天都听不到恼人的声音，睡眠也都很好，可让方老爷子大惑不解的是，酒吧一直亮着灯，他担心这家酒吧又在整什么妖娥子，消停几天又来害他。
　　
　　这天他正琢磨这件事时，接到了居委会大妈的电话，大妈问他这几天睡眠怎么样，他一迭声地说好。大妈向他坦白自己欺骗了他，酒吧并没关门，噪声的问题其实跟酒吧没关系，是他家里的问题。声音来自卫生间的电热水器，那天她发现后悄悄把电热水器的插头拔了，这几天方老爷子没洗澡，还没注意到。
　　
　　电热水器里的水到了晚上温度就降下来了，系统随即自动加热，就会发出声响。这种声响白天听不清楚，晚上听得比较明显。方老爷子每天洗漱完毕都会关上卫生间的门，加热声被钝化，若隐若现的，加上岁数大了，感官退化，辨不清噪声的准确方位，很自然地归罪到了楼下明晃晃的酒吧。方老爷子此前用的太阳能热水器是不发声的，太阳能热水器坏了才刚换的这台电热水器，没想到电热水器加热会发出声响。加上爱认死理，这桩冤案就板上钉钉了。
　　
　　居委会大妈告诉方老爷子，只要晚上睡觉前把电热水器的插头拔掉就可以了，用的时候再提前插上。方老爷子试了一下，果然是电热水器在作怪，心里的一块疙瘩终于彻底解开，想到之前还曾怀疑过小警察和酒吧老板有一腿，看来是自己想偏了。
　　
　　居委会大妈一开始也不敢肯定问题就出在电热水器上，她最担心的是方老爷子心理有问题，疑神疑鬼，所以没明说。现在证实老爷子表现正常，问题得到圆满解决，她也挺有成就感的。
　　
　　后来方老爷子专程去了居委会几次，想当面感谢那位细心的大妈，却始终没逮着人，问谁都支支吾吾、含糊其辞，心里颇感遗憾。其实居委会根本没有这号人物，那天的大妈还是小警察媳妇假扮的。自从上次代替丈夫出警闹了笑话后，她心有不甘，决定再次出马帮助丈夫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反正她是戏剧表演系毕业的，演大妈比演警察容易多啦！